第二十六章,送傘

第二十六章,送傘

「賣主求榮的東西,你還記的清自己到底背叛了多少人嗎?你真是罪該萬死!」

「我瞎了眼,當初就不該聽信你的慫恿,否則怎麼會落到如今的地步,我九泉之下不得安生,亦要你在黃土之上不得安寧!」

「牆頭草做的可還舒服?你這般愜意,可我在地獄里卻是生不如死呢。呵,看著吧,你也快了,我等著你。」

「你為權貴弒殺兄弟至親,你哪還算是個人,你這個畜生,總有一天要遭報應!」

……來自地獄的哀嚎怒吼,承載的是萬年不化的怨毒,積澱滿溢的罪惡在源源不斷地湧進腦海,它在呢喃:我有罪惡,我罪大惡極,我不得安生,我不得好死……

李仁達從夢中驚醒,汗衫盡濕,他活動酸麻的腿腳,竟是自己在看地圖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此時帳外傳來士兵報訊:「報告將軍,前方有警情!」

李仁達披衣出了帳子,「帶路」。

——

九華山是皖南三大山系之一,地處安徽,重巒疊嶂,清高碧遠氣勢磅礴,有東南第一山的美稱,「昔在九江上,遙望九華峰。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便是指的九華山。

峰身枝翠茂密,俯瞰而下清晰可見被截斷的崎嶇山道,一支一支地分散開來,綿延攀上高聳的頂峰。九天之上峰巒疊嶂,雲波翻湧,浩瀚山河,壯麗宏闊。

這裡地處偏僻,方圓百里杳無人煙,此時木屐踩踏石板的「嘚嘚」聲顯得尤為突兀,荒涼的山谷里夾雜一絲活氣。九華山多雨水,頂空陰雲瀰漫,連空氣都是潮濕的。

宋齊丘遷居於此已過兩年,他已經完全適應了這裡的生活,每日早出晚歸,日子也算清閑。

他像往常一樣在循著山道回家,九華山峰高百尺,山路陡峭,他漸漸體力不支,便順手摺了一支樹叉借著力緩緩而行,山峰靜匿,風聲呼嘯煽動空谷的絕響。

宋齊丘卻停住了腳步,因為前方站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樣子,已經等他很久了。

「好狗不擋道,」宋齊丘語氣冷淡。

馮嚴巳淺笑,對宋齊丘的斥罵毫不在意。他手持骨傘,朝宋齊丘款款而來,端的是俊美無匹,但宋齊丘知道,這個人根本不是他明面上的這般纖塵不染、清風霽月。

馮嚴巳走近,他微微俯身,面上恭敬,腳下卻沒有退讓的意思,「中正見過老師。」

他生了一副漂亮又虛偽的皮囊,騙得過千萬人,卻騙不過宋齊丘。宋齊丘面色冷淡,「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不會特意來找老夫,你沒那麼好心。」

「老師還是一如既往,知中正者莫若青陽公也。」

宋齊丘輕嗤,「你哪來的臉也敢自稱「中正」?老夫當初收下你是念你清正端方,所以給你了」中正」之名,可你卻背道而馳,無拘無束。是老夫看走了眼。」

馮嚴巳面色不變,他環視一眼,才道:「山路崎嶇,老師一路奔波著實幸苦,我們換個地方談如何?老師縱使生學生的氣,也萬不可拿自己的身體作保。」

宋齊丘毫不掩飾的反感,「老夫好的很,不要你假慈悲,老夫實在不想見到你,你有話就快說,說完就消失,省的浪費彼此的時間。」

馮嚴巳沒有馬上做答,他收好傘,動作不急不緩,然後極盡珍重地朝宋齊丘雙手奉上,意味深長道:「要變天了,老師該時刻備著傘,以備不時之需才是。」

宋齊丘兩朝元老,南唐第一謀士的稱號不是白得的,他心有七竅,立刻就明白了馮嚴巳的意思。

宋齊丘沒接,眼裡深邃,只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這話的意思就多了,宋齊丘說完也沒管馮嚴巳什麼表情,繞身離去。

馮嚴巳呆在原地沒有動作,他手裡還握著傘,一言不發地望向宋齊丘遠去的背影,神色不辨喜怒。

這時周圍遠處的樹林里一陣輕微的響動,隨後從樹梢上跳下一個人,他拍拍衣服,看得出此人年輕力壯,全身都是蓬勃的朝氣。

馮嚴巳聽見動靜轉身看他,魏澤邊走邊問:「要不把他綁回去吧?我們好不容易才找過來,難道就這麼打道回府了?」

馮嚴巳卻關心的是別的事,他轉而問魏澤:「你也瞧了那麼久的戲,可瞧出什麼來了?」

魏澤察言觀色,也不知道馮嚴巳心情如何,畢竟宋齊丘罵了馮嚴巳什麼,他在樹上可是聽的一清二楚。

他道:「這位青陽公倒是心直口快,有幾分脾性。不過,相爺你跟這位青陽公的關係似乎不怎麼好啊。」

馮嚴巳似在誇讚:「你瞧得清楚的很哪。」

魏澤心肝一顫,心裡怒罵自己怎麼這麼莽撞,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馮嚴巳卻心情很好的樣子,他說:「那我們這就回去吧。」

魏澤聞言,見他真的打算直接下山了,他下意識就拉住馮嚴巳的袖子,「什麼?我們就這麼走了?」

馮嚴巳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沒管拉住他袖子的手,道:「來也來了,傘也送了,不走還留著幹什麼?要不你去追上他,問他願不願意管你一頓飯?」

魏澤腦子裡亂成一鍋粥,他是真的不知道馮嚴巳打的什麼主意,他意識到自己的無禮,鬆手問:「相爺你遠道而來,難不成就只是來送傘的嗎?」

大老遠地從金陵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就為了送把傘,宰相爺你腦子是不是有坑?

馮嚴巳答:「是啊,」他看了一眼手裡的傘,晦澀地開口:「可惜,只是人家好像不願意領情呢。」

魏澤還要說什麼,恍然間馮嚴巳反手就將傘扔下山澗,一番動作乾脆利落,傘架碰撞石壁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魏澤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他脫口而出:「相爺你把傘扔了幹什麼?」

馮嚴巳答得理所應當,「打定主意送出去的東西,哪有再原封不動地帶回去的道理。」

魏澤跟看神經病似的,「可是你把它扔下了山,怕是傘骨都不剩一截,這算哪門子的送到了?」

哪知馮嚴巳道:「沒關係,心意到了就成。」

魏澤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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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風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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