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怔愣間頭頂上方已經有銀紫色的閃光乍現,碎裂在黑雲中,彎彎曲曲,緊接著便是令人心驚膽寒的霹靂聲——
轟隆!
長笙瞬間回神,飛快抱起地上的小娃娃,摟進懷裡,小傢伙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我救,救還不行嘛,不但救還定會將他養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將來還給他娶個小媳婦生個胖兒子,老天爺喂,這樣您滿意不?
長笙是真的被逼急了,她沉下心神,催動元丹,銀白色的元丹從身上緩緩浮出,一分為二,一半又落回長笙體內,另一半則融入了小傢伙的身體里。
銀光在漸漸消散的同時,小傢伙皺巴巴的小臉蛋上慢慢有了血色,哭聲也平緩下來,小傢伙咂咂仍有些青紫小嘴,透過肌膚的貼身接觸,長笙能清晰地感應到那小小的心臟正有力地跳動著……
雷聲弱了下來,長笙這才長舒一口氣,她和這小傢伙總算是都得救了。
元丹是妖精們成精後形成的,代表著妖精們的本體,失去元丹的妖雖不至於丟了命,但會回歸到原始狀態,如普通的飛禽走獸、花草樹木一般,連靈智都不會再有。
長笙以損失半枚元丹為代價,保住了一條小命,她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沮喪,化形後她再無多餘的法力,要救這瀕死的孩子,唯一的法子只有動用她的元丹。如今的她與凡人無異,且接下來她必須十二萬分的小心謹慎,若是再失了另一半的元丹,那她就真的只能任人煎藥、泡茶、燉雞湯了!
這是否就是傳說中的偷雞不著蝕把米?嚶嚶嚶……
長笙將小傢伙往大氅里攏了攏,而後蹲下身來,露出他的小腦袋去給那在血泊中掙扎期盼的少女瞧。
「你的孩子已經得救了,從今以後,我會代替你做他的母親,會盡我所能撫養他長大。」長笙向白錦珈鄭重承諾。
那攥住衣角的手終於鬆開了,無力地垂下。少女得到想要的答案後再也支撐不住了,緩緩地合上了雙眼,嘴角猶帶著微笑,終是沒了呼吸……
長笙怔怔地看著少女安詳的面龐,這難道便是人類所謂骨肉親情嗎?
長笙自有意識起便長於山間,她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不知自己到底有沒有父母,人的有些情感,她似懂非懂。
懷著難以言說的心情,長笙簡單地安葬了死者,抱著倖存的這個孩子歪歪扭扭地朝前走去——她暫時還沒習慣用人類的雙腿走路,還赤著腳丫,所以初始之時走得東倒西歪的。
這下可好,也不必再糾結是回雲岐山還是去找狐狸了,乖乖替人養兒子吧,天雷的滋味她可不想再嘗第二次了。想她「黃花閨女」五百年,一朝下山,連個男人的小手都還沒牽過就白得一便宜兒子,曾經,狐狸在回雲岐山時給她講過不少男人頭戴綠帽喜當爹的故事,沒想到還有喜當娘這種操作……
低頭瞧瞧懷裡的便宜兒子,沒想到小傢伙竟在此時睜開了眼睛,黑葡萄般的小眼珠一瞬不瞬的看著她,長笙默然與之對視半晌,撇撇嘴——紅通通,皺巴巴,髒兮兮,還腫著眼皮,胎髮一撮一撮的,像只沒毛的小猴子,真丑!
北疆的秋天冷得特別快,屋子裡的暖炕燒得暖烘烘的,長笙斜斜地倚靠在繡花方枕上,從手邊的矮几上捻一小塊山藥棗泥糕丟進嘴裡,好不愜意。
怪不得那麽多精怪都拚了命的想修成人形,這做人果真是比做妖逍遙自在多了……
嚼吧嚼吧嘴裡的棗泥糕,長笙無所事事地從衣襟里側掏出一塊貔貅羊脂白玉吊墜,放在手裡把玩。這是那天在安葬原主時從她頸間摘下來的,本想給小傢伙留下做紀念,拿到手裡才發現,這玉墜本是一塊上好的古玉,且大約是原主從小就貼身佩戴的緣故,沾著不少原主的氣息,竟也有了些靈性,長笙通過玉佩憑著妖的本能感受到一些原主生前的回憶——
原主名叫白錦珈,京城崇寧侯府嫡女,今年正好是及笄之年,生母難產早逝,留下一個年幼的妹妹,對於這個妹妹,長笙能從玉佩中清晰的感應到疼惜和挂念。
得……看來她不但要替人養便宜兒子,還得姊妹情深做個好姊姊!
但由於長笙法力全失又少了一半的元丹,更多的細節卻再無力探知。
長笙對著玉佩陷入沉思之時,厚重的門帘被掀開了,冷風乘隙灌入,激得長笙瞬間回神。
進來的是一個穿著薑黃色對襟夾襖的清秀少女,名叫迎冬,是白錦珈的貼身侍女,見到長笙大剌剌歪躺在炕床上,原本應該裹在身上的錦被此時已經被撇在一邊,迎冬急忙上前拾起錦被蓋在長笙身上,「姑娘還是快快蓋上吧,如今這天兒就快入冬了,姑娘還在月子里,可萬萬不能著涼。」
長笙被摁回厚重的錦被之中,不一會兒便出了一層薄汗。
迎冬從漆木食盒裡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放在暖炕的几案上。
長笙瞧著這雞湯,又是雞湯……被強摁在炕上坐月子的長笙這幾天灌了一肚子寡淡無味的雞湯,看看碗里漂浮的白嫩嫩雞肉,不禁眼角一抽,難道她天生與雞湯犯沖?
迎著小丫頭殷切的目光,長笙拒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於是端起碗,象徵性地抿了一口。
幸好這雞湯沒放人蔘……
放下碗,清了清嗓子,她岔開迎冬的注意力,「對了,阿幸如何了?」
阿幸便是她的便宜兒子,長笙想著這小傢伙能碰到她揀回一條小命真是走運,還得她半顆五百年修為的元丹,這般的幸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於是便給他取名「阿幸」。
「昨兒個丁嬤嬤才帶郎中去丁大娘家瞧了,說是阿幸已無大礙,也肯吃奶了,就是老哭,約莫是母子連心想姑娘吧。」
長笙想她和這便宜兒子的心可連不起來,想必那小崽子純粹就是愛哭罷了。
迎冬見長笙雞湯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頗有些不贊同,便從几案上拿起湯碗,舀了一勺遞到長笙嘴邊,繼續說道:「姑娘如今還在月子里,前兒個生阿幸時又遭了那般苦難,應是多吃補些才好。」
長笙艱難的吞咽下肚,又是一勺,咽下,又是一勺……
迎冬丫頭似乎也注意到長笙痛苦的表情,但動作不停,「姑娘現在最要緊的便是養好身子,等出了月子,便能去丁大娘家瞧瞧阿幸。」
丁嬤嬤是白錦珈身邊的管事嬤嬤,那天也正是這位丁嬤嬤率先找到了抱著孩子正不知所措遊盪中的長笙——
那日,長笙在安葬白錦珈後,糾結接下來該往何處去,瞧著懷裡凍得哭聲漸漸微弱的小東西,決定先給這小崽子找塊布包一包,免得浪費了她那半枚珍貴的元丹,同時長笙也知曉自己是不能以這副打扮大搖大擺地在人間行走的。
兜兜轉轉,好不容易在林子邊緣找到個小村子,很幸運地在一戶人家的院子里摸到了一件粗糙寬大的麻布裙,又撈了塊打滿補丁的被單,團吧團吧往懷裡一塞。
當她尋思著該如何給嗷嗷哭叫的小崽子找點吃食的時候,與正滿世界找自家姑娘的丁嬤嬤碰了個正著。
丁嬤嬤和迎冬見到長笙懷裡的小東西便知自家姑娘已經生產,一想到姑娘在被追殺的危險時刻艱難產子的情形,再看看如今這母子倆破破爛爛的狼狽模樣,頓時悲從心頭起,攬住還未搞清楚狀況的長笙就抱頭痛哭。
白錦珈主僕幾人在去城郊佛寺上香歸來的途中遭遇幾名蒙面刺客的追殺,在逃跑途中三人失散,殺手是沖著白錦珈而來的,主僕走散後丁嬤嬤和迎冬反倒無事了,兩人帶著幾個信任的僕從在密林附近搜尋。
丁嬤嬤求神拜佛地感謝老天爺讓自家姑娘母子均安,卻不知那縷芳魂永遠地留在了這片密林之中……
當長笙正準備理所當然地隨丁嬤嬤回去時,丁嬤嬤卻將小傢伙抱走,悄悄送去了自己姊姊家。
長笙從丁嬤嬤的言辭間明白過來,自己現在的身分還是個未婚少女,這小傢伙是見不得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