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彌陀佛,女施主請留步。」
長笙正俯身進入軟轎時,身後響起一道平和溫厚的聲音,一轉身,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老和尚合手一禮,「貧僧與施主相見既是有緣,這手珠便贈與施主。」說著就從手腕間退下一串木質佛珠遞向長笙。
長笙一時沒反應過來是何情形,丁嬤嬤和迎冬卻是萬分激動——
要知道濟慈大師可是得道高僧,在大盛地位超凡,就連太皇太后也是萬分尊崇,很少有人能得濟慈大師的指點,如今卻道她家姑娘乃是大師有緣之人,還將隨身的佛珠贈與姑娘,這是何等榮幸!
「為何要將這佛珠給我啊?」長笙在丁嬤嬤激動的暗示下接過佛珠。
濟慈微微一笑,「因果輪迴,一切有為法,儘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施主只需守住本性的至純即可。」
長笙坐在軟轎里,捏著佛珠出神,這老和尚神神叨叨的什麽意思?難不成發現她的真實身分了,那又為何沒有戳穿她……
等下了山,原先的小雪漸漸變成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田間地頭已經裹上了銀裝。
才進莊子,便聽到驚天動地的嬰兒啼哭聲……長笙著實費解,明明是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東西,哭起來怎會如此兇殘。
屋子裡丁大娘的兒媳正抱著小傢伙滿屋子走,嘴裡咿呀啊呀的哄著,丁大娘拿了碗跟在身後,婆媳倆圍著小傢伙正急得焦頭爛額。
丁嬤嬤見此情景又是著急又是心疼,「阿幸哭鬧不止,許是想娘親了,姑娘快抱抱吧。」
來不及拒絕,軟趴趴的小東西就遞到了手上,長笙抱著孩子渾身僵硬了,神奇的是小傢伙竟真的漸漸止住了啼哭,黑葡萄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長笙,然後咧開花瓣般的小嘴,露出一個無齒笑容。
小奶娃娃如今在細心照料看護下,早就不是剛出生那脫毛小瘦猴的樣子,小傢伙被養得白白胖胖,即便近日病瘦了些,小臉蛋也是肥嫩嫩的。
在長笙「母愛」的助攻下,小傢伙雖然不滿但仍是哼哼唧唧地將葯喝完了,他這幾日受了風寒,又開始長乳牙,便起了熱哭鬧不止。
長笙不放心又請了大夫來瞧,等藥效上來,燒熱漸漸退下,大夫說已無大礙時,這才鬆了口氣。
好一通手忙腳亂,等小傢伙漸漸穩定下來睡過去時,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
天黑又大雪封道,一行婦人此時趕路回城多有不便,怕路遇兇險,幾人便決定在莊子上住一晚,差一侍衛快馬回府報信,待明早天亮雪停後再回城。
迎冬服侍長笙在正房寢室歇下,這裡自然比不上侯府玉桑院,但燒了暖炕躺在被窩裡倒也暖和。
亥時三刻,莊子里的燭火都已熄滅,萬籟俱寂,只有屋外寒風咆哮。
長笙睜開眼睛,靜靜地躺著,她能感覺到外間榻上迎冬平穩的呼吸,於是她悄悄地掀開被子,下地從衣架上拿起外衣穿上,然後悄悄推開窗沿,鑽了出去……
出了屋子後,長笙四下打量確認周圍無人後,幾個起躍便輕巧地跳上了房頂。
大雪已經停歇,眼前所及處都覆著積雪,清冷的月光下泛著幽冷白光。
觀察了周圍的環境後暗自提氣,向著里房頂最近的一棵大樹飛躍而去,長笙之前雖是法力全失,但這些日子不間斷的努力,總算又積蓄了少得可憐的法力,與之前五百年的能力無法相比,但已經比尋常人靈活多了。
如此一路朝著鹿鳴山飛起跳躍,在龍華寺後山的林子方才停下。
找了一棵茂密的大樹,長笙靠著大樹閉眼放開神識深吸一口氣,頓覺神清氣爽。
早前在龍華寺上香時她就察覺到了鹿鳴山上深厚的靈氣,龍華寺後山一帶尤甚,雖不及雲岐山上的濃重,但較之普遍靈氣稀薄的人間,此地也算是靈蘊之地了。
脫下鞋子,長笙赤腳踩進雪地里,剔透瑩白的小腳丫幾乎與雪融為一體。緊接著默默催動體內的元丹,雙腳漸漸化作根須扎入土壤中,神識完全放開。
長笙是木靈,不管是修鍊還是療傷,最好的狀態就是紮根於大地。
本想完全現出原形,但一想到身上還穿綢裹緞的,在無法確定林子絕對安全的情況下,為以防萬一長笙謹慎地只將雙腳化出原形。
靈力如絲如縷,源源不斷地送入體內滋養元丹,長笙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其實這些靈力杯水車薪,但誰讓她現在一窮二白,這些微薄的靈力也著實珍貴。
「啟稟主子,關於閻無望的動向有了新的進展。」
咦,有人!
靜謐的林子里突兀地傳來一個嘶啞的男聲,長笙立刻警覺並靠緊樹榦後隱了隱身子。
「哦?如何了,說說看。」
另一道男聲響起,嗓音格外好聽,有些低沉,帶著別樣的磁性,竟有些無可言說的蠱惑。
說話聲是從前方傳來的,樹榦遮擋無法看見,方才光顧著吸收靈氣,長笙竟未曾發覺有人到來。
「陳才哲招供閻無望確實在楚王府住過些時日,替楚王世子診病,據說當初楚王曾救過他一命,閻無望為報救命之恩才去醫治楚王世子,一應事宜都是陳才哲在安排,楚王死後王府大亂,閻無望便趁機離開,陳才哲亦無多餘精力去追查蹤跡,只知在進楚王府前閻無望在津平縣有處落腳之地。」
「還有別的嗎?」
「該招的都招了。」
「既然如此……傳令暗十一即刻前去津平縣探查,楚王的那些人馬留著也無用了,都殺了吧。」
語氣平淡,彷佛他口中說的不是殺人而是砍瓜切菜。
「是!」那嘶啞聲的男人領命而去。
長笙倒吸一口冷氣,她似乎撞破了什麽見不得人的陰謀……這到底是何方神聖,佛門重地,好生兇殘,好生血腥,好生暴力!
眼瘸的老天爺爺喂,這種慘無人道的大殺器不去劈殘劈死,卻整天盯著她這善良可愛的好妖精不放!不公平,老天不公平!
真是越想越氣憤,長笙恨恨地捶了下樹榦,氣死妖了!
「誰?」
糟糕,被發現了!
空氣頓時緊張凝滯起來,鞋履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嘎吱聲響起,越來越近,她甚至還聽到了刀劍緩緩出鞘時發出的聲音……
長笙背脊泌出一層冷汗,一個等同沒有法力又失了一半元丹的柔弱小妖,對上個肆無忌憚的「殺人兇器」……她沒被賊老天劈死,到頭來卻要被凡人砍死嗎,怎麽辦怎麽辦?現在就是想逃也會被發現追殺,然後殺妖滅口吧!唔唔唔……人類太兇殘太可怕,她好想回家啊!
越來越近,腳步聲就在大樹前停住了,長笙感覺自己與那人已近在咫尺……
長笙有一個優點,狐狸總說她平時腦袋不好使,關鍵時刻卻是相當給力,於是電光石火間,她凝神催動元丹——變回原形。
長笙從一堆綾羅綢緞中鑽出來,順著樹榦「哧溜」一下攀到樹頂,緊緊抱住枝椏藏在茂密的枝葉間,動作熟練流暢,一氣呵成。
又是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啊!
「大殺器」此時正好轉過彎走到樹後,長笙透過樹葉的間隙看到了男人烏黑的發頂間那束起的白玉冠,他右手提著一柄利劍,在月光下泛著森冷的寒光。
男子不急不緩的四下查探,最後在樹底下的那堆衣物前站定……
這時又遠遠走過來一個男人,這男人還未走近就朝著這邊說話,聲音有些尖細。
「這冰天雪地的,主子您剛施完針,怎如此隨便就出來,可當心著了涼。」他說著便要將手裡的紫金銀鼠皮披風給男人披上。「主子您當心呃……」後半句話生生卡在了喉嚨口。
這是什麽情況?主子您這是干麽?
只見他那比月光還要高貴清冷、俊美出塵的主人右手拿著一件女子的白緞地彩繡花百褶裙,左手攥著一個……一個水紅綉蝶肚兜?腳邊躺著那炳熟悉的承霄劍,嗯……還有一雙小巧精緻的繡花鞋和一應明顯是女子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