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崩碎的傳家寶

正文

這次從文玩和寵物開始

…………

3月某個下午，水墨江南，河邊新抽芽的綠柳給小橋流水、白牆黑瓦的桃花塢老街點上了明媚的顏色。

唐申打開院門，將小電驢在院子葡萄架下的井口邊停放好，走進客廳，舉起桌上的涼白開一氣牛飲。

唐申屬猴，申（猴）年出生，老爸偷懶，按照子丑寅卯……給他取了個申字，雖然姓唐，也住在桃花塢，但跟那位虎年出生的唐寅沒有半毛錢關係。

今天是他正式成年的生日，房子過戶到他名下，2萬撫恤金到賬，忙了一下午，眼下最要緊的事情終於搞定，唐申灌了一肚子水，放下搪瓷杯，長出一口氣。

打開手機，想找誰說會話，轉念一想，能跟他說上話的現在都在學校衝刺高考100天倒計時，唐申從自己房間書桌上拿起小核桃手串，回到院子，將懸挂在吊椅支架上的沙袋搬下放到一邊，換上藤條椅，坐上，一邊曬著從葡萄架縫隙漏下的明媚l春l光，盤玩手中小核桃手串，一邊慢搖歲月靜好。

從今往後，他就要過自己的日子了，清貧也好，富貴也罷，知足常樂。

院子坐北朝南，50平米的樣子，地上鋪著青石板，一頂葡萄架、一口井、一些方便侍弄的盆栽，角落裡還有一個2平米左右，現在已經幹了的小魚池，很是安逸。屋子80平米左右，兩室一廳一衛，以前唐申和他老爸住，現在他一個人住。

桃花塢老街比一般小區安靜，巷子太窄，車開不進來，唐家左右鄰居，一戶空置了快1年，另一戶和唐申家關係不錯，唐爸給他們家的人做過手術。

吊椅微微搖晃，唐申左手大拇指一顆顆撥弄已經有些玉化，呈棗紅色，手感順滑的小核桃手串，右手拿著手機在網上搜尋招聘信息。學校多半是不能上了，上不起，生計總要維持下去，手上剩下的錢不多，不想去求親戚，就得在彈盡糧絕之前找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

他對工作要求不高，只要能在家上班，用不著朝九晚五趕通勤，不看學歷，工作時間自己定，節日假日自己定，月入過萬就好……

人總要有夢想不是？說不定剛好有人重l金l求l子呢？

唐申不斷刷新頁面，繁瑣的招聘信息以及各種他無法企及的入職要求接連跳出，生計壓力之下，心緒難免煩躁起來。

「吃穿用度樣樣得花錢，不上學，沒學歷，正規一點的保潔公司都進不了，這以後……」

念及此，唐申左手撥弄手串的大拇指不自覺加速、力氣加重，核珠發出「咔咔」碰撞聲。

不停快速重複同一個動作，左手大拇指很快泛起肌肉酸楚，這是一個十分明顯的信號，唐申意識到自己心緒不對，手上動作驟然一滯。

停了片刻，再次撥弄手串核珠，頻率一下子放緩，力度放輕柔，核珠「咔咔」碰撞聲消失，左手肌肉酸楚的「信號」逐漸減退，煩亂的心境也隨之一點點平復。

手串在手上「一格」「一格」地轉動

「至少短時間內不用擔心餓肚子，至少我還有家可住，沒有房租壓力，聽說現在送外賣也能月入6、7000，送外賣總不看學歷了吧？靠力氣幹活都是正經營生，胖鶴的牛大佬不也白手起家的么？」

知足常樂是一份難得的心境，唐申就靠著手上這一串小核桃手串調整、保持。並不需要刻意，心煩意亂時，只要手上撥弄核珠的頻率、力度一變，便會帶動心境自然而然跟著改變，先前的煩躁隨著手上肌肉酸楚一起消失。

說起來，唐申這樣的年齡，本不該與文玩有交集，一切都源自初中畢業時，老爸給了他兩個選擇，想要零花錢？可以，要麼寫日記，要麼玩一件文玩。

唐申當然不可能拿起筆，寫日記這麼麻煩的事情，他花了88塊錢，在文廟地攤上買了一串小核桃手串的通貨（便宜貨）。本該是手串，由於核珠相對偏大，直徑2.2厘米，一共十四顆，戴在手腕上會掉，加之淺棱圓樁，圓溜溜的，被他當成了手持念珠盤玩。

一開始唐申搞不懂寫日記和玩文玩有什麼關係，但是經過三冬兩夏，近千個日升日落，手上盤玩的小核桃手串從最初乾乾巴巴、麻麻賴賴的白茬（全新），到淺黃、深黃，到褐色，再到褐中泛出粉意，繼而褐紅，直至如今晶瑩剔透，美麗如瑪瑙般的艷麗棗紅色，手感也溫潤如玉，他才明白，文玩本質上與日記相同，都是記錄人生所走過的歲月。

而文玩的壽命遠遠不止三冬兩夏，甚至爺孫、父子三代人共玩一件，當作傳家寶，盤走仨老頭都行，且越玩越漂亮，越盤越出彩。

唐申親眼見過一對盤走仨老頭的悶尖獅子頭核桃，已經完全玉化，包漿厚重，深紫黑色光華溫潤，迎著太陽光照去，半透明依稀能看到內部沙化的核仁，盤玩起來，本該木質的核桃卻發出如瓷器、玉器一般清脆悅耳的碰撞聲響，並且敲碎以後，紅色完全沁入厚達8mm徹底玉化的核桃殼內。

因為這對獅子頭就是他們唐家祖上傳下來的傳家寶，小時候被唐申一腳崩碎了一顆。他至今記得那頓打，唐家差點絕後……

1個小時不知不覺過去，手機跳出電量不足的提示，唐申還是沒有找到合適他的工作。不過也不算浪費時間，至少他盤了一小時的串。

覺得招聘信息一點也不全，半天沒找到有用他理想中的工作，隨手給求職app點了個差評。

手機跳出提示電量不足20%，唐申坐在微微搖晃的藤椅上，點開手機里的黑白胖鶴圖標，先確認支付，給手機充電，又付了1塊錢，給停在井邊的小電驢充電，來自天道的電能分別充入手機和電瓶車。

遠程智能充電而已，就像前些年黑白胖鶴的移動支付功能剛出來時，不少人一時接受不了手機里的數字直接等同於錢，可用著用著就習慣了，如今大媽們上街買菜都只帶一部手機。

而對一小部分人來說，手機里的這串數字甚至比錢的作用更大。

說起來，天道正是眼下的風口產業，藍冰熊和九尾火狐統領搜索平台，聊天軟體以信天游鶴一家獨大，個人社交平台由怒晴朱雀執掌，業火紅蓮與祥草嘉禾原先佔據移動設備市場，如今又有一柄鎚子進來分一杯羹。

為了拉近與普通用戶的距離，天道巨頭們不約而同使用卡通形象為自家山門洞府的logo，比如怒晴朱雀，以一顆卡通朱雀眼睛弱化形象，頭頂紅色鳳冠也被萌化，藍冰熊和九尾火狐分別用藍色熊爪，和火紅狐尾為標誌，紅蓮就是一朵美麗紅蓮，祥草嘉禾以「米」字代替，因為嘉禾產米。

至於信天游鶴則是本來面目本色演出，不需要萌化，矮胖、短脖子、黑翅膀、白肚皮……很是受年輕人們喜愛追捧，戲稱胖鶴。

當初牛大佬就是從天道中得了一縷祥瑞鶴魂，又花重金購得一口千年青銅鼎為器魄，鶴魂得以離開天道常駐世間。

除了信天游鶴善於通過天道傳遞信息，其他祥瑞也各有神通，藍冰熊和九尾狐擅長在天道上搜索追蹤，朱雀鳳鳴天下廣而告之，紅蓮產出能夠讓移動設備溝通、處理天道信息的麒麟蓮心，嘉禾出小米心。

多家天道巨頭髮展迅猛，但都屬於正常商業行為，所以即便大都是民企，官府也放任並樂見其做大做強，既能促進市場消費，又能增加稅收，為什麼要阻止？

尤其近些年，胖鶴開啟移動支付功能，牛大佬手上掌握的資金流要以一個誇張的天文數字來計算。

就像那句話說的，一個人的強大不在於自己口袋裡有多少錢，而是能調動多少別人口袋裡的錢，胖鶴的牛大佬就是如今天道上風頭最勁的人物，白手起家的模板，眾多年輕人紛紛效仿，試圖也從天道挖到屬於自己的第一桶金，無奈礙於天賦所限，資源所限，能入天道的鳳毛麟角。

像唐申這樣的年輕人，不需要了解天道究竟是什麼，平時上上網足夠了，出竅、入道對他來說太過遙遠，他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賺錢養活自己。

手機電量很快充滿，電瓶車還要一會，唐申習慣性點開藍色熊爪貼吧。

自從發現小核桃手串經過盤玩會一點點變色，直至後來綻放出如珠寶瑪瑙似的光華，唐申就算入了坑，看到什麼都想盤兩下，手裡捏根牙籤都能捻上半天。

貼吧里流傳著三句話，一句是只要有心，磚頭都能盤出包漿，也確實有位吧友花了6個月時間，分別把大理石和一塊紅磚碎片盤出了包漿。

玉石、木質、果核，還有人將家裡的狗子、貓等寵物當成盤玩對象，對中毒深的玩友來說，世間無物不可盤，當然，妹子除外……誰都想盤一下軟妹子的手感，可軟妹子不讓啊。

文玩之所以值得盤玩，因為會在人手中出現美麗的蛻變，越盤越漂亮。其中以果核類文玩最常見，金剛菩提、星月菩提、鳳眼菩提、白玉菩提根以及核桃等，三年來，唐申手上除了牙籤，只有一串小核桃手串，不是他不想買，每天對著貼吧里的圖都能流口水，而是想買一樣好的，真正值得盤上十幾二十年，每日精心伺候，往兒子、孫子輩傳下去的物件。

貼吧里流傳的另一句話叫做：文玩無貴賤，人心有高低。話是這麼說，可人心本來就有高低，「我比你好」幾乎可以概括為人生的意義，不然人活一世拚命賺錢，為的什麼？最後都是一抔黃土。

所以，人心既然有高低，那文玩就有貴賤之分。品相、年頭，這兩項就是決定性因素。

文玩吧270萬人關注，核桃文玩吧360萬人關注，金剛菩提吧300萬人關注，這年頭入坑的年輕人逐漸增多，其他諸如：和田玉、小葉紫檀、崖柏、綠松石、南紅、蜜蠟吧也都有幾十到一二百萬關注不等。

唐申進入貼吧，最先看到有位吧友出手一對滿天星核桃的交易貼。

這對滿天星核桃估計玩了要有1年多，已經出包漿，顏色泛紅，品相很不錯，結果貼子第一條回復就有人來砸場子。

ID甄宓最美：「臟不臟啊，包漿這種東西最噁心了，誰會買啊？」

說起來，唐申同樣不會碰別人玩過的文玩，他只買白茬，要是中間隔個百八十年倒是能考慮接受二手貨，這算古玩了。

「甄宓最美」在貼吧引起一眾文玩吧友討論

「如果不喜歡請走開，請不要傷害。」

「他說的沒錯啊，都玩新的，誰買別人盤過的？」

「不一定，一般弄的好的會有商家收去鎮店，讓客人看到盤好的串子或者核桃可以這麼漂亮，等於是最好的廣告。」

「包漿上都是其他男人的汗，入手玩過就會掉價，很正常，能半價賣出去已經不錯。」

「呵呵，樓上，告訴你，精品永遠不會貶值，能賣什麼價取決於你所在的圈子。」

ID耶律：「誰都不想碰別人的汗，通貨的白茬被玩過後，價格立馬折半。但如果本身是精品，或者把通貨靠著「年份」和「心血」澆築成了精品，就有了收藏價值。說句得罪妹子們的話，婭婭如果離婚，有的是人爭破頭當接盤俠，根本不介意她有孩子。換成別的女人呢？」

「哈哈，耶律大神總結到位，精品跟通貨有本質區別，接不接受別人的包漿，最終還得看品相。」

「拿金剛菩提或者小核桃手串來說，有人就是想買盤好的，能直接戴出去的，這個世界不是誰都有耐心花上一年、兩年盤玩出彩。」

正如ID耶律所說，美麗好看的事物不愁無人問津，貼子里的這對滿天星核桃品相確實不錯，有人開始問價。

「樓主滿天星玩得不錯，貼吧私信聯繫。」

「出么？如果同城的話，來我門店，我們當面交易。」

「剛好想收對滿天星，大小正合適，帶價私我胖鶴，我有胖鶴的在線交易認證，貨到一定付款。」

那位「甄宓最美」見風波似乎平息，繼續引戰：「我看你們有毛病，核桃早就泛濫了，文玩市場10塊錢一對全新的，腦子有病才買別人玩過的。」

這不知道從哪個吧里流竄過來的「甄宓最美」明顯是蓄意挑口水，眾人懶得理會，唐申同樣忽略「甄宓最美」之後的回復。現今核桃因大量嫁接，確實泛濫了，由於核桃殼的密度尤其高，有些虧了本，賣不出去的核農直接用來當柴火燒。

可泛濫的這部分都是市面上95%以上的通貨。

核桃玩的是一對，兩隻，這兩隻的皮質、個頭、紋路的配對都有講究，70億人中想找個真正合適的伴侶尚且難之又難，核桃里精品成對的尖貨（上品）同樣少之又少，而且文玩這東西講求一個眼緣，看不上的20塊錢都嫌多，但如果是真心看上喜歡的，幾千幾萬也很正常。

比如太監李蓮英因其缺了「把」的獨特體質，玩出來的一對正「十」字四棱核桃顏色尤其妖異，本身品相上佳，加之年頭足，又有歷史收藏價值，拍賣價過千萬；2014年，一串12年份的小核桃手串以450萬的價格成交后，從此帶火了小核桃手串。

三年來，唐申一直在存錢，他就在等一對他想要的核桃，然後請回家認認真真玩下去，算是彌補他心中的一個痛。自從入了坑，了解了文玩，他才知道小時候那一腳，說是把他們唐家高l祖、曾祖、祖父三代一腳給崩碎了也不為過，也難怪當初老爸差點揍的他唐家絕後。

只是不承想，眼看著就要存夠錢，家裡出了這檔子事，唐申自己存的錢，加上老爸剩下的積蓄，還問親戚借了不少，也就夠在太湖邊買一座墓地。

眼下唐申已經沒有心思買核桃了，生計才是頭等大事，貼吧里這些交易貼，對他來說算一個好消息，說明至少有人願意接手。他逛了貼吧3年，以之前同樣品相出眾的小核桃手串為參考，等到實在彈盡糧絕，他手上這一串勉強也能換個幾百塊錢堅持一陣。就算再不舍，終究吃飯為大。

要說，3年前唐申買來的白茬88元，三年後，勤刷、常盤，精心伺候出來的小核桃手串價格翻了數倍，聽起來很有賺頭，可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三年？

文玩想出彩，必須經過時間、歲月的洗禮，無捷徑可走，唯有且貴在持之以恆，因此才說盤的是文玩，磨的是心性。

「四兩，唐四兩，快開門，我給你帶了樣好東西。」

日頭西斜，不知不覺到了放學時間，院外傳來喊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