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世間安得第二人
次日,仍舊在十字長廊,中亭擺設一架琴,四方各一副琴位,宮中琴師協同。
佳麗們皆不明白此用意,直到安容華得意滿懷地出面解釋今日比琴的規矩。
一番解釋過後,佳麗之中大多為之驚憂,臨時改了方式,對她們極為不利,但她們也無法拒絕。
佳麗們抽籤分組,夏懷瑾果然入了座,第一組佳麗各居其位。
夏懷瑾落指起調,首曲為傳世名作,凡習琴之人必須熟練彈之,四位佳麗也很快地和聲入曲。
主琴起承之旋律節奏皆容易配合,繼而轉折之點,夏懷瑾順接換而彈奏另一首難度稍大的名曲,擅琴之人能夠及時反應過來,而魚目混珠之人便會露出馬腳,被琴師聽出端倪而止住。
安容華卻幾乎要忘卻目的,夏懷瑾十指之間撥動的豈止琴弦,更是她封止二十多年的心弦。
「懷瑾,你若是因哀家永不再撫琴,便是哀家的罪過了,一曲紅塵肝腸斷,世間安得第二人?」安容華靜靜地坐在夏懷瑾身前,沉溺於此。
夏懷瑾雖已二十多年沒有正經碰過琴,可他的指尖和心間記得一切,他的琴,她的情。
一批又一批佳麗敗於夏懷瑾的十指七弦,她們嘆息之餘,不禁為夏懷瑾的琴技折服。她們已都是二十年後的後輩之人,豈知早在二十年前,夏懷瑾的琴藝就已風靡皇都。
謝錦書的琴藝平淡無奇,也就合了兩首曲子便敗下陣來。與她一組的顧南奚卻創下了到此為止的最好記錄,並且仍在堅持。
五首琴曲,一首比一首困難,第六首便是絕響,夏懷瑾依然掌控自己的節奏,顧南奚的心卻與這急促的琴聲亂成一團,終結於弦斷。
安容華注意到顧南奚參雜戾氣的眼神,功力深厚的琴聲,不僅表達感情,更能逼出一個人內心深處的情緒。
「這實在是太困難了,應該沒有人能更佳了。」
秦素衿最後才上場,忍耐一顆躁動的心,不卑不亢,平靜起始。另外三人一個接一個落敗,只剩秦素衿與夏懷瑾二琴相爭。夏懷瑾每一轉調換曲,秦素衿都能及時調轉,全然合一。
「這個秦素衿,果然還是有幾分厲害,不過她是秦珂的侄女。」安容華夾雜了私情。
秦素衿超過了顧南奚的程度與夏懷瑾追到了第七首琴曲,實在令人驚嘆,若非是夏懷瑾,安容華必須懷疑秦素衿收買了對方。
夏懷瑾適可而止,撫停了每一根洶湧顫抖的琴弦,秦素衿卻在最後一刻亂了弦。
「就此打住,勝負已分。」夏懷瑾即刻恢復沉靜。
「素衿習琴十餘年,一直聽聞瑾王爺琴藝超然於世,今日才得討教,果然非同凡響。」秦素衿請求道,「素衿今後可還有機會向王爺請教?」
秦素衿此話未免有討好之嫌,可卻又是不容置喙的事實。她的言語之中,更有對琴藝的如痴如醉,不懈追求。
「本王早已不撫琴,今日實在情非得已。」夏懷瑾看了安容華一眼,她即刻出來主持大局,「琴藝考察,又屬秦佳麗名列首位,而你們當中那些渾水摸魚的,我也記得。」
夏懷瑾離開長廊去到靜處,盡失方才彈琴時捨我其誰的氣場,如今他若還撫琴,便只是為了撫琴而撫琴,再高超的琴技,也彌補不了他內心感情的缺失。
「王爺果然非同凡響!」安容華果然跟了上來,還故意讚揚。
「你可知本王二十餘年未撫琴,如今這十指都疼得厲害。「夏懷瑾更痛的是十指連心。
「我看看!」安容華一下緊張起來,抓起夏懷瑾的手便捧在掌中,指尖果然每個發紅微顫,「都怪我,未考慮到你許久不碰琴弦的手指承受不起長久的撫琴!」
安容華眼裡儘是心疼,抓著夏懷瑾便說:「去找御醫看看!」
「沒有這麼嚴重。」
夏懷瑾不自主便也抓緊了安容華,彼此緊握的剎那又分開,是琴曲氣勢磅礴直達蒼穹卻戛然而止千尺直下的感覺。
「那秦素衿今日梅開二度,當真不是你這個親姑父手下留情了嗎?」安容華強勢生硬地扭轉二人無言的局面。
夏懷瑾再見安容華的變臉神技,不敢與之對視便回道:「本王若是對任何人手下留了情,你定然當場拆穿本王了。」
從夏懷瑾的言語中,漸漸的,多了一分對安容華的熟悉感。
「那是自然,我是最公平公正公義的……谷女!」安容華堅定地自我標榜,卻不能道出真實的自己,心中糾葛,「是我啊,我啊!」
「本王知道了。」夏懷瑾溫柔地應道。
棋藝比拼進行得如火如荼,兩兩此事定勝負,已經到了最終博弈,又是秦素衿與顧南奚二人。
向來女子在棋藝方面不會如琴藝精通者多,秦素衿不負才女盛名,步步為營,謹慎萬分,顧南奚卻能夠與之一較高下。
一番僵持之後,秦素衿竟漸漸落於下風,最終被顧南奚將軍。
安容華驀地鬆了一口氣,幸好這群佳麗之間,並非秦素衿一人獨秀。
安容華終得以無需調侃夏懷瑾為秦素衿假公濟私的無有之事了。
回到碎月軒,晚膳時辰,宮人送膳到安容華處不見其人,便如之前吩咐的送到了夏懷瑾處。
夏懷瑾只以為又是安容華「陰謀詭計」,卻還是等她過了一個時辰之久。
夏懷瑾開著窗,側室始終沒有安容華的出入。
「谷女到底去了何處?」夏懷瑾問門外的太監。
「奴才不知。」
總算,安容華進了院子,手裡還端著一個盆瀰漫進來一股葯氣。夏懷瑾懸著的心安了下來。
「開門!」
太監為安容華開門,她放下藥盆,舒了一口氣。
「這是何物。」夏懷瑾問。
「這個,是我去找張御醫取的葯,活血通絡,消腫止痛的,你將手泡進去便可。」
夏懷瑾未曾想安容華是為自己去求葯,還以為她四處遊玩,*。夏懷瑾目光留滯在安容華臉上,她卻緊著動手替夏懷瑾挽起衣袖,按入葯湯。
「不燙了,熱得剛剛好。」
夏懷瑾任其擺布,溫暖的感覺由指尖滲入,直達心頭。
「你連張御醫都識得?」
「怎麼不識,我在宮裡時,但凡身體不適……」安容華差點沒反應過來,「但凡太後娘娘有所不適,都是張御醫診治的,我在她身邊伺候,自然也能認識了。」
「太後娘娘近段時間才召了你等伺候,可是身體有何大不適?」夏懷瑾的關切順其自然地不露痕迹。
「太後娘娘身體好著呢,能跑能跳,能吃能喝
,能說能笑的,不知道多安康!」安容華得意洋洋地笑。
「如此便好。」夏懷瑾欣然。
安容華這份湯藥折騰了許久,此刻肚腹忽然計較起來,在夏懷瑾面前已不是第一次。
「你的晚膳也送來本王這了,只是已經涼了,本王讓他們送回去了,你若是餓了,吩咐門外太監去傳膳便可。」
安容華命令太監去傳膳,身體變得年輕就連食慾都增進了不少,又或者是因為與身邊之人內心喜悅,才覺得每道普通佳肴都格外美味。
膳食傳到,夏懷瑾也泡完了湯藥,清洗擦拭過過。
「感覺如何?」
「舒服了不少。」
安容華細看夏懷瑾的手指,確實減退了紅腫程度。
「不知我們王爺這金貴的雙手用膳有沒有問題,可否需要奴婢伺候用膳呢?」安容華故意調侃道。
「謝你的好意,本王暫時還能夠自食其力。」夏懷瑾言語之中並無將她視為奴婢的意思。
二人入座用膳,在王府自由自在的生活,讓安容華早已忘了宮中規矩,與夏懷瑾相處的悠閑自得,更讓她毫無戒心。
夏懷瑾卻注意到窗外的小太監,平日里都是低頭哈腰的,此時此刻卻偷瞄著二人用膳。
安容華偏喜一道菜的樣子表現得明明白白,夏懷瑾卻及時為她夾了其他菜,並一本正經地說道:「不可挑食。」
安容華一愣,夏懷瑾這個舉動,這個表現,可否認為是他對自己的關心。
「我很挑食的,除非王爺給我夾菜吃,否則我就這一份最愛的便吃得一乾二淨!」安容華趁機威脅道。
「初次見你的用膳禮儀,本王還暗想不愧是太后教導出來的奴婢,不過今日,你倒是暴露了真正的品質。」夏懷瑾並非嫌棄之語意。
「那又如何,若能輕鬆暢快地活著,誰願意一板一眼,連口腹之慾都受制於規矩?」安容華袒露心聲,她如今只是習慣當谷女,正如以往只是習慣作為太后。
「本王確實沒有資格管束你吃什麼,你自便罷。」
「王爺難道就沒有鍾情的一道菜嗎?」安容華問。
「不過口腹之慾,只為充饑罷了。」
夏懷瑾的心性似超然物外,遺世獨立,他的性格原本就不合群,二十多年來更加冷淡了周遭的一切。
「我不信王爺在世當真一無所求,人活著,就應當是心存執念,否則便不會活著了。」
「如此說來,你是為何活著?」夏懷瑾問道。
「我,是為看遍天下繁花似錦,守至親一世安定……」太后的一生不過一喜一念,而谷女的再生卻是,「與心愛之人相悅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