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密戰重陽(二)

第二章 密戰重陽(二)

?更新時間:2011-05-27

諸姬用膳過後便向呂後行了告退禮退出長樂宮。夜很黑如同一灘墨潑灑夜空,長樂宮通往各宮的道路上掛著淡黃的燈籠以示照明,殿門不遠處有來回巡視的值夜軍卒。下台階之後,諸姬相跟一起且笑說今晚菜肴味道如何、好吃與否。管夫人獨自行在後邊,且走且思,臉上偶爾閃過一絲快意,但很快又消失,時時望著前邊滔滔說話的二三之人。諸姬剛上了一個幽深的閣道,管夫人便一陣風的快步到她們面前,將其等橫欄於閣道中神秘道:「諸位不想知曉皇后將往何處?」

此話罷,諸姬面面相覷良久,趙子兒、石美人、薄姬皆詫異的望向管夫人。趙子兒笑道,「皇后久居長信宮,不若,則何處去?」管夫人不屑一笑且附手子兒肩上:「無邪哉子兒!皇後於膳時之怒,諸位認為緣由在我么?」石美人與薄姬互瞧一眼便湊前來問:「夫人胡口亂言,觸動皇后心中之氣,對否?」管夫人微笑著湊近身子欲要解答,薄姬先一步淡然道:「諸位隨意,劉恆還小,妾告辭。」話罷,薄姬由貼身宮人傅兒攙扶著,主僕二人漸漸消失在大家詫異的眼神中。

管、趙、石三人面面相覷。早聞薄姬這幾年生活的淡然如水,沒有半絲波瀾,金華宮樸素簡便,一日三餐只幾個素菜,除了呂后時常叫她前去長樂宮相陪之外,大家不怎麼到金華宮走動,認為薄姬一副與世無爭樣,說什麼她都沒有意見,既不交惡於人也不討好誰,很是沒有情趣,漸漸地也就幾月的不見她走出金華宮,她卻是由於無人說談顯得越發的清高不落俗塵。彷彿後宮諸事與她無有關聯,薄姬常常待在金華宮,自個兒養花養魚,割草種植,和劉恆相依做伴起來,只是月圓之夜也會一個人佇立庭院之中仰望繁星布滿的天際,眼眸中多現的是一種渴望和迷茫。

「薄家姊一如往昔不愛熱鬧。」石美人目送著漸行漸遠的薄姬兀然感慨一句。管夫人聽后不屑一顧,看著遠去的薄姬埋怨道,「薄氏若捲雲之變,我與子兒皆不識此人。她怨我們忘魏國時『若貴,勿相忘』之約。天知曉誰該生怨?薄氏已有皇四子劉恆,我別無一個,怨也本我怨。哼!不知足,虧其常讀黃老論。」管夫人一直覺得薄夫人這樣不與自己說話,是因當年楚漢戰爭之時在成皋靈台,沒有把她推介給皇帝,皇帝只寵幸了自己和子兒,自己還和子兒嘲笑薄姬沒有能耐。如今已過數年,薄姬早已育有一子,她卻不依不饒冷對管夫人。管夫人本身也有怨,如今再遇薄姬的冷淡態度,於是管夫人便也埋怨起來,心中思來想去卻不知該怨誰。瞧著薄姬遠去的背影似曾相識,管夫人卻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往昔的姊妹情誼不復在。趙子兒對於管夫人這番話深有感觸,當時只顧自己玩樂忘卻了薄姬,如今心內到底還是有幾分歉意,畢竟她們曾共同起誓:若貴,勿相忘。此事早已時過境遷,又是不想提及的舊事,說了個開頭便也沒再繼續深說,諸姬重又轉回正題。石美人追問管夫人剛才說呂后將移駕別處是何意。管夫人從薄姬之事拉回注意力,立刻得意道:「諸位細想,今日帝后往櫟陽宮朝拜太上皇之時,太上皇當著皇後面特意勸說皇帝於節日之時勿要冷落髮妻,皇上當時敷衍允諾,夜裡卻一聲不吭撇下其他諸姬撒腿去往魚藻宮,諸位說皇后忍得了此怒么?」趙、石二人半信半疑盯著管夫人半晌。管夫人在閣道上的一個石墩兒上坐下來,眼見石、趙二人聽得起勁,管夫人倒也心下樂呵不已,繼續侃侃說道:「自呂后從項羽軍營中被迎回長安,皇帝幾次留住長信宮?陛下幾次出關皆帶戚夫人,而讓呂后留守,何也?呂後年老矣,稀見陛下,感情愈疏。戚氏崛起,多次啼哭於陛下,希冀靠著陛下撤換太子,扶立如意繼承大統,陛下按下此事不發靜待時機,呂后不知曉么?不怨么?如今重陽節日,她本欲待陛下,怎奈陛下去往魚藻宮,呂后必定一時氣不過,你道她甚也忍?若此,不如叫戚姬為後也罷。」

趙子兒恍然點頭,「皇后今夜大鬧魚藻宮,邀陛下回長信宮?」「必會。」管夫人斬釘截鐵。石美人蹙眉道,「戚夫人之病不明緣由,陛下不會遂皇后意。」管夫人得意道,「諸位皆知皇后乃魄力女子,陛下必拗不過她。諸位不知,皇上雖英明於政治,卻暗弱於後宮事。」管夫人一臉成竹在胸,若此事在她掌握中。趙、石二人有些信服,皆欲看呂后如何深夜相邀皇帝回宮。子兒挽著管夫人的胳膊與她同坐閣道石墩兒上,石美人卻是眼浮神秘詭邪笑意斜睨一眼管夫人,也隨之坐下來靜候一切。

且說薄夫人快回到自己的金華殿,一路上傅兒蹙眉久久,對剛才薄夫人不與其他姬妾閑聊之事不解,便問她為什麼不和管、趙、石相聊一番?薄姬深呼一口氣,悵然道:「時移世易,皆有變化。管趙曾與我情若姊妹,一踏深宮便將任何情誼淹沒在皇宮中。管夫人慾掀起波瀾卻終將被浪頭打壓。」傅兒不解,蹙眉又問,「既然夫人和管、趙是姊妹,那您如何不勸她?您怨恨么?」薄姬毫無猶豫道,「我從沒怨恨過。」薄姬目光深邃的繼續走著,面顯無奈道,「人急必定亂行方法。」「管娘娘急了?」「她至今未有子嗣,不得不急。」薄姬嘆口氣,每說到此處總有點傷感和無奈,對於管夫人此舉,薄姬自己沒辦法阻止,管夫人沒子嗣,所以行事不折手段,想將戚姬和呂后之間的矛盾再度升華,她獨自得利。後宮之中的人不就是盼著生子封王么?薄姬卻覺得管夫人有點行了險棋,若日後被呂后或戚姬知道,她未必能逃得開。

小月高掛。管、趙、石三人在閣道上等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卻不見皇后這邊有任何動靜,寒夜冷風陣陣侵襲,凍得她們瑟瑟發抖。且長樂宮外的宮燈皆以滅了一半之多。三人或坐或靠著閣道的牆壁緊緊盯著呂后的大殿,或合眼倚著柱子小憩。良久不見呂後宮中有人出入,殿周圍一片寂靜。趙子兒打個哈欠,向管夫人道:「夫人失算矣。已經一個時辰過去卻不見皇后法駕出來,我等挨風受凍,不如回去睡覺。天色過晚,劉恢不見我,他必不肯睡。」趙子兒起本來也無多大興趣觀賞這一出,若不是管夫人說一些誘惑的話,怕是此時早已回去暖著身子了。且入夜很久,想起自己的兒子劉恢可能在哭鬧,於是急忙起身想趕回去。石美人也等不下去,夜裡風這麼大,她本身就單薄,且家中也有兒子劉友。看著趙子兒要走,石美人也嘟囔著要走。管夫人連忙拽住她倆,要她們再等一會兒,她二人身體已經凍得哆嗦的縮起頭,口中呼著白氣,環著胳膊搓著取暖,反勸管夫人也回去,管夫人話未罷,石、趙二人嘴裡嘟囔著埋怨的話語早已遠去。

「你們……哼!」管夫人憤憤然瞧她二人雙雙離去,又轉眼閣道周圍卻只黑漆漆空無一人,閣道牆上多有鏤空的洞,從裡邊望去極其陰森。管夫人心中早已悚然,嘴裡碎念,「若不是夜裡冷,我便等到黎明。」管夫人不死心便又瞧了瞧長信宮的殿門卻依舊安安靜靜,眼瞧天色已近子時,終於等不及便獨自回去。

長信宮。

呂后在梳妝台前默然靜坐,揮手而來一個窈窕宮女為其拆發,那女宮人剛要過來幫她,呂后卻又揮退了她,自己拆發,待青絲撫背之時卻偶然瞧見青銅鏡里的自己多一些疲憊、木然和失落,呂后木然撫發而呆望銅鏡。腦海間早已回到往昔美好的歲月,丈夫忙碌在外,自己和孩子們躬耕于田,黃昏踏月而歸,做成香噴噴的飯菜等候丈夫歸來,每每這時門外總想起丈夫篤篤的腳步聲,先是孩子們跑出去撒嬌的跑向丈夫的懷中要他抱著,他總是笑盈盈的將兩個孩子抱起來,一起摟在懷中親昵不已。她也歡喜的走出屋門,瞧著丈夫手中拿著一捆牛皮包著的東西,她知道丈夫又是和他的幾個哥兒們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梅鹿肉,他總是往家拿肉給自己和孩子們吃,看到丈夫手中的肉食,夫妻二人相視而對微笑起來,放開可愛的一雙兒女,丈夫將她擁入懷中。丈夫即使比自己大二十來歲,但是一往情深以後便不在乎於此,可是沒幾年便天下大亂,百姓流離失所,丈夫起兵響應天下英傑的號召東征西討,經歷生死之後被封為漢王,東伐項籍且打敗他,七年之後稱帝,她卻更加的沉鬱,丈夫身邊女子不止她一個,兒子不止劉盈一個,美人個個玉凈花明,兒子們個個可愛至極。

往昔一切如今清晰的閃爍於腦海之中,也就是這段『曾經』久久駐留於她心中,美好的和厭惡的,她都不能忘記,這些是她生存的力量。呂后黯然木訥的回想著,戴青手捧熱茶從外邊進來,見皇后在席前木然靜坐,戴青把茶遞給呂后。呂后回神過來,接了茶稍抿一口便又順手放在几案上。「娘娘,有何心事?」「我是否蓮萼不再?是否已如花甲者容?我老了么?」呂后兩手貼臉轉向戴青萎靡問道。戴青唏噓一口氣,笑說:「娘娘乃人中之鳳,怎麼會老?」戴青拿起呂后妝台上的木梳子給她梳頭髮,安慰道,「娘娘兩彎眉畫如同遠遠青山,一對眼明如同秋水般溫溫潤潤,臉頰生得如同蓮萼般含苞欲放,豆蔻女子也是不能比的。」

呂后淺笑:「你終究聰慧伶俐,我喜愛聽。人者,君、民皆凡人,如何不老?始皇帝還想長生不老,但他不也死了么?皇后不過是個空頭王冠,有了它,我就不會老了么?」「娘娘說的對。」戴青笑著回道,繼續梳頭髮。「唉!」呂后又大嘆一口氣,木在席上不說話,失神的撥弄著身前的髮絲。戴青見此便腹內籌劃一番,小心探道,「娘娘在想剛才管夫人說的話,對嗎?」呂後點頭,問戴青有何看法。「其實您剛才根本用不著生氣,您生氣反而是上了別人的當。」戴青邊說邊扶呂後到床邊坐下。呂后斜倚榻上誠然點頭,「然也,我知管溫何意。」「不過管夫人有句話卻是說對了: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日朝拜太上皇之時,太上皇便已暗示陛下不可冷落髮妻,陛下必知此意為何,然夜晚卻又跑去戚姬宮。諸事必依禮而行,無禮便亂也。」戴青一字一句的說著,「戴青不是叫娘娘大鬧魚藻宮,而是告訴娘娘原則禮節上的東西不可胡亂行為,僭越便生亂。」

呂后撫發思忖半晌,一雙眼眸竟是搖擺不定和自我安慰,「只一次重陽夜,竟如此看重么?這也爭,未免本宮心窄了。」戴青急切起來,竟忘記主僕規矩緊緊握了呂后雙手,與她四目相對的鄭重相勸,「一味的忍讓助漲他人之勢,而失皇后尊嚴,只怕陛下也不會放您在眼中,長久如此,則太子危矣!」呂後面顯猶豫,眯細眼睛沉思良久。戴青趁勢又道,「不可任由戚姬胡來,今日佳節年華,殿下想叫她看笑話?」

呂后微微搖頭,重又下榻於屋內踱步思忖半晌便吩咐戴青準備好重陽糕和茱萸草,另外又吩咐宮人去宣秦太醫。戴青一番準備之後便聽呂后道,「聽說欒鞮冒頓單于十一月份遣使來長安叫陛下送女入胡結親,這幾日本宮正想和陛下談起此事,奈何重陽事多便沒得提起。」

戴青面露惶疑稍有擔心,當年劉敬奉勸皇帝送嫡女入胡之事使得呂後上了心,劉敬赴匈奴的時候締結迎親·日期為十月初,待劉敬剛回長安不久,冒頓又派人來長安說是將日期改為五月份,十月份的匈奴微冷而不便,劉邦含怒應允。半月之後又得到冒頓使者來朝說是將日期改為七月,五月正是放牧時期,迎親也很不便,劉邦再次含怒應允。冒頓的失約使得漢室對其不敢輕易相信,於是呂后便陰遣人於邊境上打探冒頓遣使來朝的準確日期,在內又時時關注著皇帝對此事的態度。不日前,有人回朝將冒頓派人迎親之事回稟呂后,鑒於前幾次之事,呂后要其確定一下,來人稱冒頓說是十一月份雖冷,卻是舉家歡樂悠閑之時,無往日的繁忙,締結婚姻更是熱鬧非常。呂后打算這幾日和皇帝說起此事,豈料重陽節繁忙便終未開口。戴青不免有些擔心她的做法,怕皇帝將呂后對此事的行為定格在參政上。戴青憂道,「結親屬兩國大事,奴婢擔心……」

呂后揮手攔斷她的話,悠悠說道,「此事為半國半家事。我為公主母,管不得此事么?因為我要皇帝歸來,便只得如此。本宮有分寸,勿擔心。」呂后如此一說,戴青心中頗解稍許緊張和擔憂。此時,秦太醫也從太醫館急匆匆的趕過來。

「擺駕魚藻宮——」一聲長呵傳出長信宮,諸人擁著呂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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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室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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