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修路案(二)
漫天火光,哭聲凄烈,聲聲都在呼喊著。火舌騰空,像是在發出無聲的邀請。引誘著被迷失的人踏入這溫暖。
宋翼遙用力的咬著嘴角,好讓自己保持清醒。
淚水連成一線,快速落下。一滴連著一滴落在唐景若的肩膀上,滾燙的彷彿一團火。
心裡的鈍痛折磨著她僅存的一絲理智。
為什麼?她為什麼會如此心痛。那些空白的記憶里到底有什麼?
疑惑同難過侵襲而來,她緊緊的抱著唐景若,閉著眼,直到聲音漸小,歸於虛無,直到周遭再無亮光。
在一片黑暗中,鼻翼左右都是屬於另一人身上的清香,莫名讓人安心。不知道過了多久,唐景若的情緒終於漸漸平復下來了。
「小侯爺,那些都是假的,能聽到么?」
「嗯,我知道了。」低沉的聲音從脖頸處傳來。帶著撩人心弦的震動。
一定是在黑暗中五感也被放大的緣故!宋翼遙慌亂的鬆開了他。
唐景若睜開眼,適應了這黑暗,修長的手指撫上玉面,眉頭帶著不解,不是失憶了么?為何,會哭呢?
宋翼遙突然間明白了唐景若那天晚上問的問題是什麼意思。他想算的,想見的,是黎府的亡魂吧。
可是,黎府偌大一片,一百多個亡魂,她曾仔仔細細的搜尋過,一無所獲。怕是早就已經入了輪迴。
思及此事,宋翼遙心虛不穩,黑色的怨煞之氣趁機捲土重來,直直的沖向宋翼遙。
那囂張的神態,顯然是沒把唐景若放在心上。
明光閃過,怨煞之氣的發出了更加慘厲的聲音。
宋翼遙回神,連忙沖身後拋出符咒,生出一個無形的金色牢籠,將那團怨煞之氣困在一處。
她收拾好情緒,問道:
「最近城中幾起驚馬案,都是你們做的吧?還控制了多少人,你看是自己收回來還是等我一點一點去收拾?」
「我們只是恨,只是想報仇!」
「馬和行人何其無辜,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想報仇也不該如此。」
「我們不知道是誰殺了我們,我們怨啊!怨啊!怨啊!」
怨煞之氣不斷凝結出一張張的臉,神情痛苦的喊怨。聲音如被石礪摸過般沙啞。
是她來的晚了,明明當時就發現不對了。
宋翼遙心頭湧起一股愧疚。
「我會為你們申冤。先告訴我你們是怎麼死的?」
「雨,好大的雨。」
「土,石頭!我們掉進坑裡了!」
「我們被埋起來了!」
不同的音色訴說著他們最後的記憶。所有的記憶都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他們是被活生生的埋了起來,在泥土中連掙扎都來不及,就那樣絕望的死去。
半夜的雨水冰涼刺骨,他們被困在地下,或坐或躺,卻沒有一絲力氣說話,或是動動手指,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石頭,泥土,一股腦的混著雨水澆灌了下來。
連一聲呼救和慘叫都發不出。
他們的描述太凌亂,但兩人還是成功的拼湊出了具體經過。
「我會調查此案,在查清事情之前,你們就先跟著我。不許再害人了!」
宋翼遙細細囑咐了一番,把他們引入一串白玉珠中。
白玉珠很快變成了絲絲條條的墨色。
「你到底有多少串這種珠子?」
唐景若忍不住問道。
宋翼遙想了想,沖著頭頂比劃道:
「大約兩個一人高的木箱那麼多?」
道華真人生性散漫,忘性大的很,於是她的生辰禮總是一箱子一箱子的白玉珠。
第一年的時候,宋翼遙收到了一串白玉珠,高興的掛在手上,每一顆用過了都會趕緊放進靈池裡凈化。
道華真人見了,只以為自己的乖徒弟喜歡。
於是第二年的時候,宋翼遙收到了滿滿一首飾盒的白玉珠。
第三年的時候,宋翼遙收到了兩個首飾盒的白玉珠。
第四年的時候,箱子變成了半人高。
第五年的時候,珠子已經可以把她埋起來了。
宋翼遙突然想到這件事,覺得明年有必要同師父探討一下這個問題了。
不能仗著自己有幾座山頭就這樣揮霍。她要那麼多的白玉珠真的沒用。而且小妖怪們磨珠子很累的。
刑部,宋翼遙一回去就把人都叫到了一起。先是坦白了自己的能力,畢竟以後都是要一起做事的。然後開始調查修路案的案宗,案宗所記:
八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唐景若回皇城的前三天,夜晚暴雨,十七人出逃。
可冤魂自訴在當晚,他們掉進了坑裡,被活埋了。
聽完案宗,宋翼遙一隻手按住了另一隻手上帶的珠串。讓它們不要暴動。
齊鈺研究這件案子許久了,聽完宋翼遙的說法之後,蹙眉道:
「我覺得首先疑點有三,一,為什麼會出現坑?
二,他們沒有呼救么?
三,城門處日夜都有值守的將士,為何沒有人發現?直到凌晨才上報說他們出逃了?而且之所以認為他們出逃了,是因為他們裡面領頭的張大給妻子留了封信,而且修路錢款失竊。並且附近有凌亂的腳印。穿的就是他們修路工統一發放的鞋。」
「他們為何要逃?信呢?」
宋翼遙翻著那薄薄的兩頁卷宗,問道。
「在這!」蔣良連忙呈上。
那信紙可以看出是隨手從書上撕下來的一頁。
筆跡潦草又難看,勉強能分辨出的,只有,小心,外出,避禍,幾個字。
若是冤魂意識清楚,問問倒也罷了。偏偏怨煞之氣只是融合了他們的恨意和仇怨,至於魂魄,怕是早就被怨煞之氣吞噬的乾乾淨淨了。
「因為這封信,我們勉強斷定他是因為丟了錢款所以才想著出逃。」
「他一人逃也就罷了,為何十幾個人要一起。我朝又不會連坐。」
唐景若一語命中關鍵。
馬安山提筆記下這個點。
「這也是我一直不解的地方,為何他們要一起跑?依大人所言他們沒有跑,那腳印又是怎麼回事?」
宋翼遙圈住了第三點,道:
「第三點,他們被埋的地方離城門不過幾十米,不過那天晚上突然下了雨,火把熄滅,什麼都看不見,倒能說得通了。至於其他的疑問,當然要靠調查才能知道。
關鈺,越識,你們兩個去查這筆失蹤的修路錢款。蔣良你去調查他們這十幾個人那兩天可有反常的地方。馬安山你去擬封摺子。我明日早朝會奏請,重新挖開那條路。」
幾人依言各自行動了起來。
宋翼遙推起輪椅,唐景若詫異的回頭,不解他要做什麼。
刑部離黎府舊址並不遠,繞過兩條街再轉個彎便到了。
昔日佔了半條街的舊宅如今只余廢墟一片。時過境遷,青草野花放肆的生長著。
野藤纏繞在被燒了一半的木架上開出淺紫色的小花。
生機與死氣完美的融合,有著一種異樣的美感。
這樣地段極好的地方按說保留不了多久就會被取代。但是黎府就這樣留了下來。沒有人敢提重修或者推翻這片廢墟的事。
只是偶爾會有孩子好奇的問這是什麼地方。被家人匆匆拉走。
人們在懼怕著,儘管這裡埋葬的是人人敬仰的忠臣。
宋翼遙看著這一片殘墟,儘管已經來過許多次,心頭鈍痛再次襲來,她問道:
「你當初想讓我算什麼?趁著今日空閑。我替你算上一卦吧。」
明明是期盼了無數次的事情,可當宋翼遙不再推脫主動要幫他算這一卦時,唐景若卻膽怯了。他看著這一片廢墟。半晌才開口:
「阿然,我想算她在何處。」
不是問生死,而是問在哪。宋翼遙不忍心戳破他為自己留存的希望。
黎然的八字她知道,除了晚一刻之外,同自己全部一樣。
因為他們也算是血親的緣故,宋翼遙乾脆抽出唐景若的佩劍。
「你要做什麼?我這還有上次你給的符!」
唐景若按住她的手,說道。
宋翼遙掙脫開他的手,割破一綹頭髮,解釋道:
「我同她是血親,若要尋她,定要有媒介。而且,這裡,並無亡魂,他們都去輪迴了。」
「你不會以為我要放血吧?」
宋翼遙嘴上調侃著唐景若,手下動作不停,把頭髮放在了唐景若的手上,隨手撿了個木枝,以唐景若為中心,畫了尋人的陣法。寫下黎然的八字。又拿出白玉珠,催動靈力。
若是道華真人在,見她如此不設防的隨意成陣,定要給她一腳。
十幾息過去了,就在宋翼遙以為失敗的時候,只見那絲黑髮慢悠悠的升起,左右搖擺不定,甚至越轉越快。並不往八個方位下落,只是在兩人四周不停的繞著圈子。
宋翼遙全神貫注的瞧著那綹黑髮,喉嚨處湧上一股腥甜。竟是反噬!
她來不及思考為何會反噬的如此厲害。那口血已經吐了出去。
頭髮也停了下來。停在了她的面前。
「失敗了,我被反噬了。」
「你先擦血。」
唐景若從輪椅上起身,扶宋翼遙坐下,撿起那綹頭髮,臉色緊繃。
宋翼遙以為他是因為失敗了,沒找到黎然的下落不高興,扯住他的衣角,道:
「等我過幾日再試一次。」
「反噬的這麼厲害,還試什麼試。皇城裡又不是只你一個會用符畫陣的!」
唐景若用腳尖毀去陣法,認真道。
他很想找到黎然,但也不是這麼個吐血的找法。
皇城裡應該真的就我一個,除非你能找到我師父,宋翼遙想說,但看著唐景若的臉色,還是沒敢開口,小侯爺生起氣來好嚇人,不敢惹。她斟酌著說道:
「我同阿然雖是血親,但不是至親,不該反噬如此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