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城門刺殺案(八)
在一片沉默中,唐紹捂著隱隱作痛的胸口,緩緩道:
「黎相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朕相信他。所以讓你們去查啊!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你們查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
李相渾濁的眼珠轉了轉,跪地道:
「陛下,當年證據確鑿,黎相他也是畏罪自殺。實在是」
「證據都是假的!」
唐景若如同鬼魅一般閃身到李相面前。修長的手指狠狠的握住了他的脖頸。手下用勁。這件事就像是唐景若的逆鱗,碰著了,便忍不住發瘋。
李相瞪大了眼,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來,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好好的一場宴會變成了一場鬧劇,百官回去的時候都不由感慨,這叫做什麼事啊!
可對唐景若,一個二個,都是敢怒不敢言。
唐紹看著留下來的唐景若,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許謙,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格,都很像。也正因為像,唐景若才成了他寄託的愧疚。
可能因為年紀大了,他越來越容易開始懷念,看著唐景若,總會想起了那段日子,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曾經他們三個人,是皇城中人盡皆知的知己好友。同地位無關,同身份無關。他們是真的志趣相投。
可是後來一切都變了,從那件事開始,什麼都變了。
「景若,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初在你父親戰場浴血奮戰的時侯沒有在朝堂之中護好他,讓他腹背受敵。」
唐景若眼眸微閃,那些事,過去了那麼多年,他早已經釋懷了。
「父親知道陛下當年的無奈,這盛世已如父親所願,陛下無需介懷。」
唐紹雙眼通紅,聽見唐景若的話之後,苦笑一聲:
「當初我答應過他們,要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要讓大周土地再無戰火。要讓我治下的年號,擔得起盛世之稱,載入史冊!」
我做到了,可是他們卻被我弄丟了。
其實說到底,這就是唐紹的一塊鮮為人知的心病。十五年前,他的好兄弟,銘遠侯許謙,當年的銘遠大將軍,平定了四國之亂,立下戰功赫赫,威名遠揚。
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卻死在了朝廷手裡。
以一個莫須有的可笑罪名。
那時唐紹只不過是個最不受寵的皇子,被派到了最偏遠的地方調查民情執行政務,或許是時間太過久遠,久遠到他已經忘了那個支開他的借口。
總之,等到他再回來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許謙是死在皇權猜忌中的。南征北戰之後的百萬雄師,誰會不忌憚啊?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自古利器多得這個下場。
於是當初的皇帝,親手摺斷了手中的利劍。
這件事或許奠定了唐紹爭皇位的決心,或許是他給自己的一個借口。
總之他成功了,四年後,年邁的先帝病床之上苟延殘喘。他一人侍奉在前,順理成章的登上帝位,第一件事就是為銘遠侯翻案。
然後尋回了被丞相偷偷領回去藏起來的許景若,賜國姓,還爵位,求的不過是九泉之下,一個心安。
對了,那時的丞相,還姓黎,黎民百姓的黎。
月上中天,夜涼如水。
宋翼遙躺在浴桶之中,昏沉欲睡。
「咚咚」
宋翼遙被敲門聲驚醒,猛的坐起。
水已經有些涼了。
她擦乾身子穿好衣服披上披風,推開了門。
門外,唐景若已經等了很久,就穿著身單薄的白衣,立在院中,不知道在想什麼。
宋翼遙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問道:
「小侯爺深夜到訪,有何要事?」
穿那麼厚的衣服,頭髮還不是在滴水,唐景若回過神勉強從他白皙的臉龐上移開視線:
「今天晚上的事,你是如何辦到的?」
那個雲姑娘分明進殿時就是死人一個。面色青白,身體僵硬。哭時連眼淚都落不下來。而且哪有人被捅了一刀之後,不過兩息便喪命的。
宋翼遙輕笑一聲,反正唐景若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她便也沒想著隱瞞。
「小侯爺不是知道我能看到什麼么。我只是出去就遇見了她的魂魄,所以幫了她一把。使了個障眼法。讓她能夠親口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既能見鬼,可有輪迴?」
月光下,唐景若問出來思量許久的話。
這問題出乎了她的意料,但宋翼遙還是微微頷首回答:
「可超度便有輪迴。」
唐景若又問:
「會算命么?」
宋翼遙眨了眨眼忍住哈欠,問道:「算什麼?」
「生死。」
小侯爺心裡有什麼牽挂的人?宋翼遙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不過面上還是那副淡然的神情,把自己那位師父平日騙人的樣子模仿了個十成十。
「可。不過測生死這種事,需要付出代價。」
黎相的事,除了你們兩個一起,朕想不到有誰可以查明真相了。唐景若想起了唐紹的話。眼前的人莫名也變得順眼了。
「那我以後便跟著你了。」
等等,什麼?這算代價?宋翼遙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回到了床上,一夜難眠。
直到第二天,她才明白那位隨性而為的銘遠侯到底是什麼意思。
「宋愛卿此次破案立下大功。賞黃金百兩,賜宅一棟,刑部左侍郎的空缺,由宋愛卿補上吧。
景若這些年落了不少舊傷,也該好好修養修養了。大將軍一職暫交由王汶王副將。至於傷了李相的懲罰,封一品侍衛,在皇城中,就跟著宋愛卿,好好學學禮法。
溫愛卿年紀大了,也該好好歇歇了。尚書之位左侍郎頂上,至於剩下那個空缺。升李榜眼。」
朝堂之上,唐紹此話一出,有人歡喜有人愁,人皆嘩然卻不敢有絲毫異議。唯一一個平日里能說得上話的李相正在府里躺著呢。
這懲罰小么,不算小,大將軍的職位都撤了。可是一品侍衛,跟著個二品刑部侍郎,又算什麼意思?
而且宋翼遙之前不是不被看重么,為何突然就連升三級。
皇上對銘遠侯究竟是什麼意思?
溫大人算是活該觸了霉頭,倒是遠調的李榜眼李瑾,平白無故的撿了個好差事。
文武群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各人心中有各人的思量。
他們早已經把習慣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就是唐紹打個哈欠或是噴嚏,他們都能腦補出來幾萬字。
唐紹怎能不知自己的話在群臣一遍遍的揣測中已然變成了玩弄帝王之術,君心難測的典型代表。但只要能護住唐景若,這又算的了什麼。
「微臣領旨!」宋翼遙鄭重其事的行禮。語氣中帶著三分無奈,心知她又要結上一賬本的仇人了。不過為何偏偏要把小侯爺放自己這?
瞧著突然就被拎出來的宋翼遙,三皇子心中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皇上的意思很明顯了,為了不讓朝廷任何一個黨派牽扯其中有所袒護或陷害。
所以乾脆選了一個看著無依無靠又確實有本事的狀元。不過,皇上就不怕他被人收買么?
還有那個李瑾,行事作風同宋翼遙如出一轍,平日里也親近的很,若是能收歸己用,定是一大助力。
溫甫堂這個禮部尚書算是廢了,事實證明,有腦子沒污點的人比什麼都重要,他這次,得好好選才行。
群臣退去之後,唐紹單獨留下了宋翼遙。晾了他一會兒,才慢悠悠的放下手中那杯已經涼了的茶。
「宋愛卿,朕知道你心中不解甚多。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微臣這禮法學的也不怎麼好,為何要讓銘遠侯跟著我?」
「因為你夠聰明,夠有能力,夠有膽量。因為你不會偏向任何一方,就是為了輔佐帝星為了天下而來。」
「可這同銘遠侯有什麼關係?」
「景若他向來不會同別人虛與委蛇,這六年,雖遠在邊關,但該得罪的還是沒少得罪,昨天還敢在百官面前掐李相的脖子。你覺得他回到皇城之後,能安生么?」
宋翼遙挑眉,想起了唐景若捏著李相脖子兇狠的樣子笑道:「小侯爺嫉惡如仇。」
倒是敢罵,在他面前這樣說他提起來的丞相,真是沒虧那身膽。唐紹也不生氣,又問道:
「二品刑部左侍郎,你覺得是個好當的差事么?」
宋翼遙搖了搖頭,聲音中卻帶著絲輕快:「想必不易。」
「以前有多少人盯著你有多少人暗殺你。」
「眼線五六個?記不清了。」
「你坐這個位置上,不偏向任何一方,就會幾倍甚至數十倍的人想要你死。所以讓景若跟著你。你教他人情世故。他護著你的安全。朕覺得這個安排還是挺可以的。」
皇上會這麼好心?宋翼遙還真是不信。
「陛下您應該還有別的考量。」
「朕當然有朕的考量。不過朕現在不想告訴你。反正這件事對你有利無害。你有什麼好糾結的。」
宋翼遙順著一想,也是,跟著就跟著唄,有武功這麼好的一個侍衛,是她賺到了。
「朕讓你當這個左侍郎,是希望能借著你特有的本事,好好的整治整治。你可有這個信心?」
「就是陛下您不說,微臣也想盡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唐紹欣慰的瞧著宋翼遙,心道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他又想起一件事,低聲問道:
「昨天的事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當然有,昨天那雲姑娘的屍體放哪了,微臣還要再去看看。」
「去問宋統領去。」
唐紹沖他翻了個白眼,不耐煩的揮手讓他走,知道自己是等不著一個解釋了。
「喏!」
宋翼遙行禮告退,順著青磚大道去宮門處找宋逸去了。
「宋大人!恭賀宋大人升遷。」
刻意等在路上的沈越誠攔住了心情甚好的某人。一身淺青暗竹紋錦袍越發襯的他氣質溫雅。只是眼下青紫一片,瞧著這兩天過得並不是很好。
「多謝。」
沈越誠看著宋翼遙收起了笑,眼底防備的神色如一把刀筆直的刺入自己的心臟。
「我就這麼可怕么?你害怕我。」
他拉著宋翼遙躲到了一條小道的拐角。高牆之上樹蔭幾乎遮天蔽日。
宋翼遙掙脫開他的手,面色平靜:
「沈大人,我不是怕你。我同你之前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不」
沈越誠打斷了他的話,暗啞的嗓音中滿是晦澀的苦意:
「翼遙,我不信,你若不喜歡我,為何要來招惹我?若不喜歡男子,為何遲遲不肯成親,你告訴我啊!」
樹影動了一下,隨即恢復靜止,好像也在等著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