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三(2)
路上她問:「娘,女孩子將來都要嫁人嗎?」
顧母笑道:「怎麼,你捨得離開家啦?」
顧紅纓搖了搖頭,她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那我能不能嫁給阿紅?她對我那麼好,我想跟她在一塊。」
顧母一下子就愣住了。
「傻丫頭,你們都是女孩子,怎麼成親?」
顧紅纓難得犟上了,她不依不饒問:「為何不能成親?無論男人女人,歸根結底都是人。」
就她幼學的成績,能說這麼有內涵的話實在難得,顧母都被她氣笑了,低頭看她:「你見誰家是兩個女人或者兩個男人成親的?」
這還真沒有,但凡夫婦,必定一男一女,古往今來俱是如此。
顧紅纓心裡只覺得怪難受的,她不明白為什麼,只說:「沒見過,不一定就不存在。」
顧母白她一眼,懶得理她了。
第二日楚雲彤彷彿已經好了,她又來接顧紅纓上學,還給她帶了家裡特地做的蝴蝶酥。
顧紅纓忘性大,已經把事情都忘在腦後,坐在那裡吃的開心。
只剩楚雲彤淺笑看她,嘴角滿滿都是苦澀。
一歲一朝,寒暑往來,待到楚雲彤十五歲束髮,楚家真的開始給她張羅起親事來。
他們家也一貫是疼寵女兒,現在開始尋覓,提前找個好兒郎把親事定了,小兩口能早點培養感情,等到成親以後也能融洽和睦。
這事一開始楚雲彤沒跟顧紅纓講,還是有一次她聽母親跟長姐閑話家常,才知道這事。
幼年的那次談話又翻湧上來,她如今已經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及笄來了月事,她也一點一滴長大。
那一刻,心裡有多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小時候的那些記憶全部浮現在腦海里,記憶深處的那些愉悅和開心,全部維繫她一人身上。
幼學時搗蛋被先生罰站,楚雲彤特地請假出來陪她。
發燒生病不願意吃藥,楚雲彤也會哄著她,陪她一起吃。
她會跟她漫山遍野跑,把自己弄得髒兮兮,就為和她一起把風箏放飛。
她也會每日起早半個時辰出門,特地給她買豆心齋的桃花酥。
千絲萬緒湧上心頭,顧紅纓躲在母親正房房門口,無聲無息地淚流滿面。
傻了十幾年,她頭一回清醒過來。
父母寵她,是因血脈相親,兄弟姐妹愛她,是因一脈同出。
而楚雲彤慣她疼她,只為一個情字。
因情生愛,因情生怖,因情生憾。
所以十四歲的那個夏天,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給兩個人選擇了一個未來。
她什麼都沒跟她說清,把所有心事都自己埋在心底。
因為特立獨行,常人無見,所以她們無法攜手相擁,相伴到老。
在明白的那一瞬間,顧紅纓覺得心都要裂開了。
顧母聽到動靜,打開門站在那,皺著眉看她哭。
「你們總要長大。」她淡淡道。
顧紅纓茫然抬起頭看她,才發現母親眼角也有了細膩的紋路。
「娘。」她哀叫著。
顧母聲音很冷,她道:「楚家百年世族,楚大人如今官居二品,他日一定會再進一步,他不會叫家裡出任何讓人詬病的事。」
「而我們顧家滿門忠烈,因你一人攪了列祖列宗的清靜,你說值得嗎?」
不值得。
世家大族,不會因寵愛孩子就讓他們大逆不道。
顧紅纓低下頭去,一聲都沒坑。
她們錦衣玉食長大,享受常人難以擁有的富貴榮華,不是為了給家族丟臉,叫祖輩蒙羞。
「為什麼,我們要跟別人不一樣呢?」她呢喃自問,顧母沒有聽清。
顧紅纓一夜未眠,眼睛腫得似核桃,清晨叫了身邊的大丫鬟羽扇去門口等,叫她跟楚雲彤說自己來了月事要休息。
等羽扇回來,顧紅纓問她:「阿紅怎麼講?」
羽扇道:「楚小姐道她知道了,晚上下學再來看望您。」
顧紅纓嗯了一聲,又把頭埋進被子里。
然而那一日楚雲彤並沒有來。
三日之後,顧紅纓好一些了,又去門口等,楚雲彤也依舊來門口接。
上了馬車,她習慣性地接過楚雲彤遞過來的蘋果,指尖不小心在她手心輕輕劃了一下。
就那麼一下,讓兩人心跳驟然變快。
顧紅纓把蘋果往邊上一扔,一頭撲進楚雲彤的懷裡。
她明明比自己還矮一點,卻一直可靠得令人安心。只要在她身邊,顧紅纓從來不怕任何事。
「阿紅,阿紅,你等我幾年好不好?」
楚雲彤拍了拍她後背,聲音里有了些許笑意:「傻丫頭,等你做什麼?」
「我們慢慢來,」顧紅纓抬頭看她,見她深褐色的眼眸正溫柔看著自己,難得臉紅了,「總能找到一個好時機的。」
這一等,就是三年。
花開花謝,春去秋來。
顧紅纓院中的山櫻花也已亭亭玉立,每到春季便悄然綻放。
楚延何等精明人,他自然是知道女兒日夜所想,可他馬上就要走一步上去,整個楚家都能再上一個台階,這個時候,他實在也不能讓家裡出大事。
然而他又確實是個疼愛子女的父親。
趁著一日早朝結束,他找了顧熙塵,拉著他硬要去吃酒。
楚延一貫不應酬,滿朝文武皆知,只兩家夫人關係好,他跟顧熙塵也經常能說上幾句,算是點頭之交。
這一日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只知道兩月之後宮裡採選,兩家女兒都位列名單之上。
他送楚雲彤出門那日是個大陰天,宮裡來接的轎子就等在門口,楚雲彤站在自己閨房門前,靜靜看著他。
進宮不比出嫁,經年見不到也是有的,哪怕他們世家大族,也不能日日遞牌子進宮看望。
一入宮門深似海,一進去那裡,就不是他們能夠掌控的了。
「你想好了。」楚延嘆了口氣。
楚雲彤給他規規矩矩行了大禮,再抬頭時已是淚流滿面:「多謝父母成全。」
楚延背過身去:「去吧,以後好好的,陛下那為父已經舍下臉面去求過了。」
「你們好好的吧。」
太初元年春日,儲秀宮裡花枝招展。
顧紅纓遠遠瞧見楚雲彤,向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明媚陽光下,那個小姑娘一如往昔。
她還是叫她:「阿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