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總有人先走
往常熱熱鬧鬧的白馬寨寨子里一反常態地冷清了下來,家家戶戶一片縞素。
街道上不時地傳出一些婦人哭聲,每每如此,總會情緒感染般地引起更多的哭聲。
或許是人少了些許的原因,就連寨子里花大價錢請來的吹鼓先生也沒能再吹起往日熙熙攘攘的氣氛。
寨子里一身白衣又提著一個包袱的大小姐卻陪著一個外鄉少年在寨子大門前。
「我一個外鄉人,以往平日里蹭吃蹭住的也就算了,這種時候沒有理由再繼續待下去了。」
少年面色靦腆,明顯有些不好意思。
「黑風寨的事情也算平息了,就當還你這些天照顧的恩情了。」
平日里調皮搗蛋精靈可愛的白馬寨大小姐臉上再看不到昔日的元氣滿滿,有的只是划滿臉上的悲傷與疲憊。
你真的不考慮就在這裡嗎?
少女眼眸低垂,終究還是沒問出來,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哦。
兩個人就這樣相互看著對方卻又躲避著對方的眼神,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默。
抿了抿嘴唇,少年打破了沉默問下山的路徑,得到了答案之後喚了聲小七將正在大口蹭吃蹭喝的小猴子拉了過來。
看著飛奔過來的小七大小姐的神情更加地落寞了,她將手裡一直提著的包袱遞給林浩。
「估摸著你要趕路,我給你找了個包袱,除一些乾糧外還有些金銀細軟拿給你路上做盤纏。」
林浩正準備說什麼孟秀蘭卻是直接打斷了他。
「不要拒絕,你於我們全寨的恩情遠遠地超過了這些身外之物的份量,這是大傢伙的一點小心意,你若是拒絕的話我們會良心不安的。」
「給,拿去吧。」
嘴上說著拿去,少女卻遞出去拿包裹的手卻半天沒有鬆開,在小七好奇注視下意識到少年有些尷尬的她立馬放開手打了個哈哈。
「你看我,嘴上說著不心疼這些財物心裡終究還是有些捨不得的嘛,哈哈哈。」
「哈哈哈……」
那一刻的孟秀蘭,露出彎彎的小月牙,嘴巴鼻子眼睛都笑得擠在了一起,但林浩卻覺得此刻的她無比地悲傷。
她做出一個瀟洒的甩手姿勢。
「你走吧,反正人生這條路上總會有人先走的。」
少年認真地想了想,做出一個自認為也很瀟洒的離別姿勢,轉身大步向前走,右手高高舉起擺動。
在少女的眼中,那一刻少年高高舉起的右手像極了寨子里那有些老舊破破爛爛卻高高飄起的寨旗。
飄揚得瀟瀟洒灑。
遠處的少年猛然停了下來,看似有什麼事情,但不知什麼原因卻沒轉身。
「咳……」
「嗯……」
「小七!」
少女身旁的小猴子身體一震,急忙大口胡亂塞進不知何時從哪裡拿出來正慢慢咀嚼的一根香蕉,把香蕉皮隨手一扔風一般地跑向了少年。
看著遠處少年略顯尷尬的背影,少女捂嘴噗呲一笑。
「一點都不酷。」
捂嘴笑著的少女,看著一人一猴的漸行漸遠,眼角卻漸漸地紅了起來。
有些人,真的只是過客啊。
……
夜幕降臨。
去往錦城的驛道上此刻緩慢行駛著一輛馬車,除卻一輛馬車外餘下的幾輛役車載著些許物資,此刻為首的車輛里的一位模樣略顯衰老的婦人掀起帘子出聲讓大家稍作休息,得到命令的馬夫吁地一聲停下,招呼車隊餘下幾位馬夫一道停車歇息。
馬車役車整齊有序地停放在驛道兩旁,在昏暗的月光下一行身著華服的人從那輛載人的馬車上陸續走下。
趕路的幾個車夫在附近找了些乾柴,拿出隨身帶的火褶子生了兩籠火,招呼僱主他們一行人坐在一旁,然後馬夫一行人坐在了另一個火堆旁邊。
做完這一切,那個領頭模樣的馬夫席地盤腿坐下,往手裡呵了口氣,隨身掏出幾個乾糧大餅,自己留下一個,其餘的分發給幾個一道上共患難的兄弟。
「娘的這天氣,有那麼些涼颼颼的道理了。」
一旁的一個身材略顯矮小的車夫喝著水隨口附和道。
「可不是,昨兒我還覺得那個啥……太陽熱得像大火烤一樣。」
有人實在看不下去了,輕聲提醒道。
「驕陽似火!」
「呸三莽子,你以為我不知道這個……這個什麼驕陽似火嗎,我是故意那麼解釋的。」
那個叫三莽子的車夫性格明顯有些沉默,聽聞矮小青年的話語便默不作聲了。
「得了二愣子,不知道就不知道嘛,你也別總是欺負人家三莽子,就知道柿子撿軟的捏。」
「就是就是,有本事和陳大哥叫板啊!」
「不敢了吧,哈哈哈!」
哄鬧間眾人見火堆那邊有人起身,隨即走過來一個衣著不是那麼華麗明顯的少年。
少年肩膀上還蹲著一隻小猴子。
「有客人來了,二愣子你往旁邊擠點。」
那個為首的車夫笑著招呼,自己也往旁邊挪了挪留出來一個剛好夠少年坐下的位置,順手又摸出一個大餅遞了出去。
「坐這邊。」
「給,小兄弟!」
少年接過大餅,向陳姓馬夫道了聲謝,蘸了蘸水,撇下一小塊給肩膀上的小猴子,自己拿著剩下的和著水大口吃下。
或許是少年過於沉默的樣子影響了眾人,大家剛剛升起的玩鬧氣氛都有些破散的感覺,一時間眾人都有些沉默。
若是尋常少年,一行人哪裡會在意他的言行舉止,實在是少年的出現有些反常,這才令一路上的眾人有些小心翼翼。
身形高大的陳姓車夫轉頭看向身旁低頭默默吃餅的少年,滿面的和熙笑容,眼神深處卻劃過一絲凝重。
「搶劫!」
平淡庸和的陽光下,山間寂靜的山道中,幾輛馬車役車被三十幾號人圍堵得嚴嚴實實。
馬車中的婦人拉開帘子,眼神授意下幾個車夫同時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為首的陳姓車夫向眾人抱拳鞠了個躬。
「各位可是白馬寨的好漢?」
「呵呵……」
一個頭綁黑巾的山賊提著一把二尺多長的彎刀,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白馬你媽!」
陳姓車夫心中咯噔一聲,大呼不妙,立馬改口。
「原來諸位是黑風寨的弟兄,請恕小弟剛剛有眼不識……」
那頭綁黑巾的山賊明顯心情不好,不等陳姓車夫說完便嘿嘿獰笑一聲。
「別解釋!」
陳姓車夫內心更沉,悄然往後退了兩步。
來之前他便知道這條山道是白馬黑風兩寨的交界處,平日里兩幫人馬因為顧忌基本不會在此活動,可萬一運氣實在不好遇到了其中任何一方,只能鼓起頭皮試探對方的山寨名號,這喊對了再奉承一番對方心情好交點過路費打理打理即可,可一旦喊錯了,結局往往都是極為凄慘。
「小的們,砍了他們,咱們黑風寨好歹曾經也是一呼風喚雨的大寨,何曾被人如此瞧不起,他白馬寨只不過運氣好,做完這票我帶大家東山再起!」
雖不知兩寨具體發生了什麼,但聽聞此言的陳姓車夫已經知道接下來難免一場血戰了,他使了一個眼色,一行兄弟迅速默不作聲地擺好了架勢以防對方發難。
至於車裡的貴人,他也沒怎麼提醒,一方面是想必車外面的動靜早已被裡面的人聽了去,另一方面是怕打草驚蛇,自己幾個兄弟做的是賺錢的生意可不是賠命的生意,等下動起手來誰管他們是死是活。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閻王殿也是。
就在陳姓車夫死死盯住那黑巾山賊手裡即將發號施令的揮手動作時,一群山賊看著自己眼中卻突然露出驚懼。
黑巾山賊終究還是揮手了,只不過卻換了一個口號。
「走!」
一群山賊迅速撤離作鳥獸散,留下摸不著頭腦的車隊一行人。
「這……」
為什麼他們看著自己一行人之前還那麼囂張,轉瞬卻害怕得如驚弓之鳥?
不愧為車夫首領,首先反應過來的陳姓車夫立馬轉頭看向身後。
入眼處山道上來時的道路上些許落葉飄蕩,一個肩上蹲著一隻小猴子的青衫少年沿著車輛的輜印不急不慢地走過來。
沒有誰會認為是什麼巧合,一行人屏氣凝神看著那少年越來越清晰的輪廓。
沒有想象中什麼劍弩拔張的情景,少年有些略顯拘謹地客氣開口。
「請問可以順便搭我一程嗎?」
車廂里的那位老婦人輕輕掀起帘子。
火光冉冉,發出「啪啪」的響聲,陳姓車夫低頭咬了一大口餅,扭頭看著一旁的少年,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來。
他小跑過去車輛那邊馬背上取了一樣東西,得意洋洋地晃著手中的羊皮袋子走了過來。
一行兄弟瞬間看得眼睛都直了。
「卧槽,包穀頭!你大爺的,居然私藏這種好東西,還不快給兄弟們解解渴。」
口中喊著別急,陳姓車夫自己拔開塞子首當其衝地喝了一大口,把羊皮袋子塞好隨手拋給一旁的弟兄。
「別急別急慢慢來啊,我先喝!」
「禽獸你怎麼喝那麼大一口!」
「不慌不慌有的是啊!」
在一干眾人歡鬧中羊皮袋子慢慢地癟了下來,但仍有餘量。
「唉,小兄弟喝酒不?要不要來一口?」
「包穀頭,我們那地地道道的……」
少年身體一震,抬起有些迷濛的眼光打量著車夫,不等他說完就接過來羊皮袋子一口飲下。
一股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瞬間燒到心頭,少年滿嘴苦澀,喃喃低語。
「我沒有醉。」
「好酒!」
他大聲開口。
那一瞬間,他與火堆旁眾人之前的隔閡感彷彿瞬間被撕破,他微笑著看著一旁眾人開玩笑神態各異的表情,還有陳姓車夫摟上他肩膀那結實的臂膀。
此刻,另一個火堆旁。
看著那邊青衫少年與眾車夫打成一片,一個身著華服的少年露出鄙夷的眼神,往火堆中啐了一口口水。
「和這些賤民打成一塊,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之前嚇退了那群山賊,說不定是山寨上哪個領頭的大公子,還和我們擠著坐本來空間就不大的馬車。」
「謹言!」
一旁的老婦人睜開微閉的眼眸,看了看自己平日里這個飛揚跋扈這次卻非要跟著過來體驗生活的孫子。
華服少年平日里便是最害怕自己這個奶奶,聞言后識趣地閉上了嘴,眼中卻露出不以為然。
老婦人看著明亮的火光下少年不羈的面龐,輕輕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