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

席上

南帝今年的壽宴,照舊賜食於楚嬛殿。入夜的大殿,檐角石屏懸燈千盞,亮如白晝,舉目四望,只覺晃炫耀眼。

殿內金猊吐煙,熏香縈室,繁花盛開瓶中,枝枝怒放。

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繞樑徘徊,歌姬藝女裊裊婷婷,翩翩搖曳在舞池之中,婀娜多姿,妙不可言。

忙至一月有餘,斥重金籌辦的慶賀,果真不同尋常小宴,極盡奢侈。

南帝居尊位,面朝百官,受三呼萬歲。

大病初癒后的南帝,臉頰削瘦,面色土黃,雖不復健時矍鑠,但也不是很顯疲態。聽笙端坐於他右側,含笑臨著階下,妝容精緻妍麗,儀態端莊淑慎,一身滾金紅襦裙上還是著重以牡丹為綉樣,大朵大朵的金線牡丹似鑲嵌在紅綢上的金珀,在燈盞之下泛出澤澤明光。這般侈貴的華服,若非氣質獨特,身形高挑,面容出塵之人,輕易是不能駕馭的。穿在聽笙身上,真是美極了。

聽笙之後,端坐著的是柏妃等一眾妃嬪,粗略計算約有十餘人。每人妝容各異,但皆是精心打扮,盛裝到場。這些鶯鶯燕燕列於南帝左右,恰如眾星捧月。南帝都到這年紀了,冊封的妃子卻是一個較於一個年輕貌美,古稀之年還不忘享齊人之福,他那把老骨頭吃得消才怪。

柏妃總是有意無意的朝我這邊看,也不知是對我有何指示。我與她交情不深,無暇理會她心中所想,便刻意避開她的注視,自顧自的和周圍人說笑。

此次壽宴循著以往慣例,實行男女分席而坐之制,男左女右列與兩邊,中間隔了寬寬的舞坪。我和長極對望,猶如隔了星河的牛郎織女,真真是望眼欲穿。真不明白,這樣不合理的安排座位都安排了幾十年了也不知道改進改進,哪怕換換隊列也是好的呀。男女有別是不假,難道人家夫妻之間也有別?像這樣分位,是非得把人家好好的眷屬給分開才樂意?

我留心於此間光景,也分神構思散席之後,我該如何去接應陶絮兒。

轉念一想,其實分開坐也有分開坐的好處,譬如我待會兒做的事,就必得背著長極去才行,若教他知道我冒此風險,定是會對我有所阻攔。眼下我們不在一處,那待會兒我也不用再費神尋借口離去。

我認真想事,絲毫沒有注意身邊的任何動靜。正凝神間,只聽一聲輕喚使我重得清明,擰回神來。

許是我剛才沉思模樣太過嚴肅,驚著了允康,她一臉擔憂瞧著我,試探著問:「缺缺,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哂笑道:「沒有啊,怎麼這麼問?」

允康正色道:「那你是在想什麼大事?我瞧你一直皺眉頭,眉毛扭得都快打結了。」

我展眉失笑,夾起一塊甜粿塞進她嘴裡,舒然說道:「我是在想散席后我得再去哪兒吃頓好的。這些菜不知是誰做的,沒一個是合我口味的。不是甜就是咸,恁地沒味兒。」

允康咔嚓嚼著甜粿,擺手道:「不會呀,這些菜都挺好吃的,尤其是這個粿條,我吃著尤為香甜。」

「在你眼裡,不管什麼菜你都說好吃,尤其是甜的對吧。」于歸唇角一勾,睨著允康笑道。

允康欣然點頭道:「對啊,我覺得甜食是這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于歸不接話,與我相視一笑,嘆氣搖頭。我坐在兩人中間,兩邊都能輪流閑聊,也使得這場宴不那麼難熬。

允康原本還眼笑眉舒,後來不知是看到了誰,臉上笑容僵住,十分落寞。她悻悻低頭,懨懨往嘴裡塞了塊糯米糕。

我察覺到她的不自然,舉目四望,去找讓她心情轉變的源頭。終在長極附近的位置上看到了秦落雪,他也正往這邊看,但不知是在看允康,還是在看離著允康兩座之後的安康。

我扭頭和于歸對視一眼,心下瞭然,卻是相顧無言。

回首時,我無意瞥到了允康髮髻上的紅玉簪子。這簪子做工雖精細,但款式有些老舊,不像時下新式。我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便故意取笑道:「允小五你什麼品味啊,年紀輕輕就這麼老氣橫秋,戴如此陳舊的頭飾,你頭上這根簪子好醜啊。」

她果然被我的話吸引,投下箸子嚴肅與我辯駁道:「我的簪子哪裡丑了,一點都不醜啊。」

我對於歸使使眼色,她立刻會意,趕緊迎合允康道:「我也覺得不醜,是缺缺眼光有問題。允小五,這簪子我看著挺好,要不,你就送我了吧。」

于歸手速極快,還沒等允康反應過來,她便將簪子取下藏到了身後。

允康急了,神色緊張的伸手要搶回簪子,可又顧及周圍人多不好意思站起身,只得訕訕收回手,低聲央求于歸說道:「芒兒,你快還給我,這簪子不能給你。等回去我備了更好的,親自送去你府上好不好?」

于歸搖頭晃腦,無賴道:「不還不還,我不還。除非你告訴我這簪子有什麼特別意義不能給我,否則我就不還。」

允康紅著臉,抿嘴笑笑不說話。

我眼前忽而一亮,發現了簪尾處好像還刻著字,便好奇的從於歸手中接過簪子來仔細端詳。篆體所刻的,正是儀朊兩字。我愣了一瞬,于歸湊過頭來探看,隨即撫掌大笑道:「怪不得你不給我呢,原來是你家將軍送的啊。我說他也太俗氣了吧,哪有送人東西還印上自己名字的。這簪子看著嘛,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件兒,也就幾兩銀子,他可真小氣。」

于歸笑語泠泠,揶揄的盯著她看。

允康羞得更甚,木著臉從我手中抽回了簪子,寶貝似的擦了一遍,怡然自得道:「哪裡俗氣,我看挺好的。而且這是將軍母親留給他的傳家寶,將軍又送給我。其中情意,千金不換。」

于歸訕訕一笑,趕緊賠不是道:「不好意思,我說話了。挺好的挺好的,這簪子確實不錯。拿來當做傳家寶,十分有意義呢。」

我一邊幫允康將簪子戴回髮髻,一邊問道:「你都是人家夫人了,為什麼還總稱他做將軍,聽著好生彆扭。他沒讓你改口嗎?」

允康怔了怔,說道:「他是多次想讓我改口來著,說,讓我直接喚他的字就好。是我習慣這樣稱呼他了,一時半會兒還真改不了。」

我繼續說:「那你慢慢試著來,他應該很高興聽你喚他名字。夫妻間喚名稱謂,會顯得很親切的。」

允康輾然而笑,輕聲嗯了一下。

我將視線從允康身上收回,目光落到了坐在於歸之後的溫耳。她貌似不太開心,愁容滿面,一杯復一杯的喝著果酒。

我不解,如今的溫良娣,還會有什麼事是值得她這樣憂煩的。相比于歸,她除了沒得太子妃這個虛位外,她可什麼都有了,不僅受盡百里顓恩寵,還為他誕下了長子。有寵有子,人生美滿,她這一路走來,可謂十分順遂。

因我盯看她的時間稍長些,她也有了察覺,片刻后,她放下杯子展目望迴向我,沖我勾唇莞爾。

我略有些尷尬,然後也回以她一個笑容,至於笑成什麼樣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和溫耳對笑這一幕正好被于歸看到,她不動聲色的在桌下拽拽我的衣擺,對我小聲嘟囔道:「咱倆不愧是好朋友啊,連情敵都是一個。」

于歸這話委實不假,但也不全對。

我道:「是啊,好巧,連情敵都是同一人。不過話說回來,往日她算是我的情敵,但現在嘛,她專屬於你,只是你一個人的情敵。」

于歸似心存不甘,苦大仇深的對我說道:「這算不算是你扔給我的燙手山芋啊?你的情敵變成了我的情敵,本該是讓你堵心的,現在卻換成了讓我堵心。早知這樣,在你沒來南瞻前,我就極力撮合她和長極,提前給自己掃清障礙。」

我攤手,輕飄飄說道:「那可不一定,以你的魅力來看,就算沒有人家溫良娣爭寵,小皇叔也不會只專情於你,說變心還是會變心的。」

于歸瞪我一眼,作勢便要來打,可才抬起手就被邕王妃的一個眼神給嚇了縮回去。

于歸孩子氣的努努嘴,沖我吐舌頭,嘀咕道:「散席的時候等著,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回給她一個鬼臉,哼哧道:「沒空!」

允康全程在偷聽我倆對話,早已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她耷拉著腦袋,笑得甚是隱忍,因是掩嘴偷樂,沒發出什麼聲音,只能見她微微顫動的後背。

于歸用胳膊肘輕輕拐了拐她,清咳一聲:「有什麼好笑的,吃你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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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熬到散席,我對於歸允康撒謊,尋了要去找長極的借口,匆匆和她倆道了別,領著朵步繞道去了清樂宮,再從清樂宮抄近道直奔宮門口。

我按照陶絮兒早已定好的時間地點,如約前往正德門。此時狀況,正如她事先料想的一樣。人流如織,車馬喧囂,且大多都是今夜入宴的官眷婦人,若不被衛兵攔住盤查,就算混進去個別宮娥也不會被發現。

我和朵步穿梭在城牆遮隱處,著急萬分的尋找著那人身影。陶絮兒也不知怎麼回事,竟也遲遲不來。我的時間有限,若不儘快將她送出去,等長極找到我時,我要如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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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外擁紅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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