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子時已至
寧無心雙眸倏地睜開。
耳畔。
熟悉的腳步聲正輕微靠近,在門外駐足近兩刻,約亥時六刻,腳步聲才又一次響起,須臾,傳來寧家院子的老木門咯吱的聲響。
這是陸青山去小鎮外趕馬車去了。
一如上一世。
不同的是。
上一世,寧無心是撲在祖母懷裡哭的險些背過氣去。
對小鎮、對寧家、對寧家兩位長輩她有諸多不舍。
這一世,卻是被迫在這逼仄的屋子裡沉眠。
世事無常。
暗殺陸青山,這要是放在上一世的寧幽面前,就算是知道寧赤顏師徒心懷不軌,也鐵定難以下手,然而,換成了西漠魔修寧無心,別說殺一個陸青山,便是百個,千個,她眉頭也不會為此一蹙。
寧無心心知肚明,陸青山只是真正清算前的開胃小菜,算不得正席。
真正棘手的——是寧赤顏。
一個靈台境名宿,寧無心前世全盛時期也需得避其鋒芒。
這種存在,寧無心前世也曾直面,卻被打的拋頭鼠竄,若非有些底牌,怕是連命都要搭進去。
至於越級一戰這種事,在築基金丹境界,乃至是元嬰境界都大可一試,但化神境以後,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別說越級,便是越階都要觀其對象,若是尋常的法修便罷了。
若碰到劍修、音修、魔修之流,難度極大,唯有以量取勝、或是以寶物取勝,單挑直面是斷不可能,更別提還有佛修儒修神道的存在。
譬如前世,她死前那一戰,十數化神境的聯合,仍舊被她壓得抬不起頭來。
故而,縱有小鎮掠陣,道法禁絕,靈台境肉身仍令寧無心滿心忌憚,元氣反哺數千載,強橫絕不是一星半點。
更莫說,寧赤顏手中有一件能一定程度無視小鎮陣法的寶物。
想到這,那一劑湯藥灌下肚后,尚還昏沉的腦袋就頓時抽痛不止。
老實說,今晚這一局寧無心僅有三成的把握,可謂孤注一擲,她卻不得不為之。
陸青山離開寧家院子后,寧無心心思便千迴百轉起來。
身上十數根銀針牽動著她的肌肉與神經,痛是次要的,她盡量以呼吸去平衡,她不擔心自己承受不住,要的便是這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好藉此加倍的清醒著!
夏日涼風順著門縫竄進。
陸青山離開寧家院子的一刻多鐘的時間裡,阿綾數次靠近東廂。
阿綾此時心境極亂,她是徹底看清了陸青山,看清了自己的位置。
她不傻,雖後知後覺,可猜到今晚寧無心算計她跟陸青山開始,便意識到,寧無心恐怕還有後手,否則豈會若無其事喝下那碗安神湯?
然而,這正是她無比忐忑的地方。
阿綾真是被寧家這三個人算計怕了!
一個個都是老狐狸。
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他們算計死了。
特別是想到,再過不久,廚房裡那一碗安神湯藥就要送入腹中時,阿綾心中猛然就升起了濃濃的無力感以及一股悲鳴。
不得不逼迫著自己前進,逼迫自己成長,以求能破開這將死之局!
又一道「咳嗽」聲傳入耳中,阿綾不得不回過神,回到堂屋。
一眨眼,子時已至,馬蹄踩踏青石的聲音遠遠傳來。
與此同時,三更天的梆子聲恰巧在青石巷回蕩,由遠及近,繼而又遠去,隱去……
待梆子聲銷聲匿跡,清晰而緩慢的馬蹄聲霎時一滯。
陸青山的身影從黑暗出現,踏進閃爍著微末燈火的寧家院子。
阿綾眼皮子頓時狂跳,心臟更是如打雷鼓。
她不自覺就將目光移至東廂……
劉重台和陸青山對視一眼,目光似有詢問之意。
傍晚時,他告知陸青山寧幽身體弱症已消,極有可能有高人相助。
陸青山同樣給他透露了一些細節,一些關鍵。
他清楚陸青山之所以跟他交底,無非是心存利用的心思。
更清楚,此間事不歸他管亦最好莫管,待寧幽離開小鎮範圍,交接離開就是。
劉重台卻動了私心。
劉重台來自南煙修真界二流宗門百草門,乃掌門嫡傳弟子,資質雖遠比不得陸青山天賦異稟,僅有四鼎七成重,不足五鼎——他這般資質,很難在道途上有太過長遠的進境。
然大道三千,並非只有那一條青雲路!
他根骨不行,然醫術入道的天賦體質,莫說百草門,就是在南煙,也算得上罕見二字,一旦踏入金丹境界,成就醫道神通。便意味著,在未來至少幾百年甚至千餘年內,他都將是南煙各宗的座上賓,地位不見得就比他陸青山差!
長生之路千萬年,有多少天驕折損與襁褓?
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只要順利踏入金丹,便有了承接掌門之位的資格。
只是門內有此資格的人,並非只有他一個。
他固然對陸青山不屑,對寧家那位老嫗,卻頗為畏忌。
赤顏名宿威名,劉重台不曾聽聞,這座神秘小鎮,同樣——令人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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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為重要的,是他看出門內老祖對陸青山,或者對其師尊的重視。
他費儘力氣,謀下這一樁差事,起初只是覺得有利可圖而以,經老祖點撥,才意識到自己碰上了多大的一番機緣。
或許是他踏入道途以來,最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達成的機緣!
至此,他收斂了心中對陸青山的不滿,願意花一些精力,主動交好,不過就是希望,這朵花終有開的一日,也希望能藉此給自己爭奪門主之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當陸青山拱手作揖,拜託他,此事務必要幫他一把之時,劉重檯面上為難,實則心中樂開了花。
再者說了,就如同陸青山所言,若真有化神修士出手,在陸青山牽制住化神修士時,自己直接帶著人離開小鎮就是了!
化神修士何等恐怖?
他百草門也不過兩尊,放在外界,給劉重台十個膽子,也不敢——當場自戕算了,還能留個全屍,別落得個挫骨揚灰、身形俱滅的下場!
可放在這禁絕道法的小鎮,又不是他直面化神修士,也就不當一回事了。
白給的人情,為何不收著?
陸青山驅車趕馬很順利,意味著背後的化神修士並未出手。
對視一眼,陸青山便大步跨進了堂屋。
這一對父女有過一眼的對視。
陸青山的冷漠,阿綾的懼怕與怨恨。
直到陸青山從廚房裡端出一碗已經涼透的湯藥,放到了老木桌上。
這對心思本就南轅北轍的父女,終是撕破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