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如履薄冰
青石巷最南邊,馬蹄聲響,引來犬吠。
前腳剛離開寧家院子,後腳手中的銅鏡便遭了殃。
當天空又是一陣雷鳴,銅鏡竟忽然皸裂,其中靈光,在一剎那見寂滅,又在一剎那后,徹底淪為廢物!
小鎮道法禁絕,沒了寧家院子的掩護,其上涌動的力量,超過了某種規矩的限度,便招來小鎮規則抹殺。
見到這一幕,阿綾神色疑惑,不明所以。
寧無心自然不會告訴她其中原因與深意。
將徹底報廢的銅鏡丟進水溝,寧無心翻身上了馬車,旋即遞給了阿綾一隻手。
「還不上來?」
寧無心聲音淡淡的,眸子里噙著和善笑意,讓人聽不出,也看不出任何心思。
阿綾卻忍不住一個激靈,卻只能伸手。
阿綾肌膚偏黑,到看不出膚色有太大變化,溫度卻滾燙如同火爐。
接觸一剎那,不只是寧無心手心墨蟬又激起一陣滾燙。
阿綾臉上本風平浪靜的暗紅胎記,再次異動,暗紅似火,彷彿真凰涅盤之兆。
寧無心指尖冰冷,令阿綾意識到不妥,她忽抽回手掌,抓住車軫一把上了馬車。
只寧無心的神色太過自然,且一瞬間的接觸太過短暫,阿綾也就沒起疑心。
但為了掩飾身上還沒有退去跡象的熾熱滾燙,阿綾不得不憋著一股氣,強忍血腥氣息,進了車廂最裡面。
在體內血脈又一次醒轉后,阿綾就意識到要將此事隱藏起來,這極有可能是她能否活下去的關鍵。
她自認隱藏的很好,卻不想,她轉身一瞬,她身後,寧無心嘴角勾勒的一抹笑意,淡的令人驚悚。
寧無心會駕馬車這一件事,讓阿綾吃了一驚,可想到此前發生的諸多事,便也淡定了,隻眼神中,滿是怪異。
青石巷到東來街這一段路並不長,走路也就一刻鐘,然馬車竟比走路都要慢。
這是阿綾第一次坐馬車。
車廂血腥味濃重,令人慾嘔,兩具屍首血淋淋令人膽寒,就算是有些顛簸,可想到小命,阿綾終究忍耐下來。她盡量靠著車窗,渾身緊繃,勉勉強強才扛下血脈醒轉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好景不長。
馬車上橋,忽然一顛,阿綾整個身體頓時被顛到了陸青山屍體旁,發生接觸!
「轟——」
她血液中的滾燙,彷彿在一瞬間上升到了極點,彷彿有一股火在胸中燃燒,就連臉上的胎記,也似是要燒起來!
直到她避遠了一些,如鯁在喉的火焰,才頓時一熄。
然而車廂狹窄逼仄,遠又能算多遠?
當攝取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到達了某一個臨界點時,她體內滾燙的血液,頓時如熱油遇水般,一觸即炸!
阿綾登時如臨大敵。
然莫說阿綾,便是寧無心,對於血脈傳承之事也是一知半解。
知曉的,莫過於——可通過刺激神魂,以達到血脈覺醒的目的。
其中最為顯著的,大概是恐懼與怨恨,阿綾便是由此覺醒。
另一點是——在小鎮內,血脈天賦不會完全受到陣法的壓制。
血脈傳承靠的是薪火相傳,至於覺醒之後會迎來何種變故,又該如何應對,都是隱秘。
寧無心不動聲色,任由阿綾血脈濃郁、覺醒,不停滋長!
直到馬車出了東來街,突然「吁」一聲,停下。
不知道情況的阿綾險些撞到了車門板上,眼看著馬車停下來,阿綾心生不安,再剋制不住情緒。
推開車門。
「怎麼停下來了?不是抓緊時間離開鎮子!?」
阿綾能察覺到身體發生的改變,知曉血液沸騰對她而言,是好非壞,然此間折磨仍令她著急上火,她已經很儘力在剋制,然語氣仍有明顯的質問意味。
在她的潛意識與認知里,寧無心應該是帶著她一起離開小鎮,躲避寧老婆子。
這些天來,寧老婆子師徒、寧無心都有意無意提起過小鎮之外的天地。
阿綾通過隻言片語,將截取到的信息東拼西湊,看似有了一番認知,但實際上阿綾所知十分片面,更不清楚外面的天地,究竟是是何景象。
其次。
她沒有意識到。
若寧無心要離開小鎮,豈會帶她?又豈會帶上這兩具屍體?
更沒有意識到,寧老婆子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天底下,哪裡有白食的午餐?以及平白無故的好與壞?
天色暗沉如墨。
暴風驟雨前,山風極小,黑夜死寂而悶熱。
故而,就算車窗敞開,也難有大風驅散車內的濃鬱血腥。
如今車門一開,阿綾半個身子踏出車廂,總算能喘一口乾凈的空氣。
呼吸之間,體內滾燙的血液似乎有一絲輕減。
還沒等她意識到自己到底在說什麼,便見一雙眸子似笑非笑的看向了自己。
阿綾驟然清醒,眼睛狂眨幾下,其中忌憚之意猛然間涌動。
就在她以為,寧無心會趁機為難她之時,卻見她放下鞭子,很是隨意道:
「我跟你提過,你霍家真凰涅盤血脈一事,你大概還沒意識到,它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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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無心沒回答阿綾的問題,反而直指阿綾自身,幽幽笑著的一雙眸子直視她。
言明利弊:
「好處是,擁有這份血脈,你往後在修仙問道的路上,將會有極大優勢——」
「壞處也因為你這份血脈,首先你現在,離開小鎮,你未必就安全。其次,若沒有人護持,你這血脈就算是在小鎮,多半也是禍非福!」
話一落下,阿綾脖子就像是被人掐住,每一下的呼吸,都極為艱難。
她怔怔看著寧無心,死死咬著嘴唇,自嘲一笑,道:「你想表達什麼?想告訴我,我阿綾此刻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有你——寧幽?!」
有種城府,叫陽謀,以往阿綾不知道什麼含義,現在明白了——卻賭上了自己的命!
「對!真聰明……」
寧無心微笑,看著怔神的阿綾,十分乾脆的告訴她:
「你可以質疑我所言,但這幾年的相處,你很該清楚,你在你父親眼中,到底有幾分價。血脈覺醒前是如何,覺醒后又是如何?可最終,你的存在,不過是你那哥哥的墊腳石罷了!」
聲音滿是悲憫。
然夜色下,阿綾卻沒有在那雙幽幽的眸子中看到一絲憐憫的情感。
或者說,連一絲波動都不曾有過。
有的,只是漠視生命的淡然——彷彿刻在骨子裡一般。
阿綾一時如履薄冰。
阿綾隱約清楚寧無心說這番話的不良,卻更清楚眼下該如何抉擇,只依舊有些不甘心,直視寧無心,怒不可遏:
「他們想利用我,你寧幽——難道就沒想過殺我!?」
她情緒並不穩定,聲音在顫抖,呼吸中都充滿了不甘。
阿綾並不蠢,閑暇時,她曾到小鎮學塾偷聽,聽過這樣一段話。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她此時就像是寧無心雕琢的弓箭和馴養的走狗!
說一千道一萬,無非還是在利用她,是以才不鳴不平!
卻見少女勾著唇角道:
「我殺不殺你,不取決於我的心情好壞,而是取決於你……能給我帶來多大的價值,並且,你沒有跟我討價還價的資格!」
漫不經心的嗓音,卻意有所指。
阿綾體內似沸騰的血液,似有一瞬間的停滯,一股酷寒打從心底里滋生,看向寧無心的目光,就如同看見了一頭利爪猙獰的魔鬼。
至此時,她才恍惚記起,眼前的少女,比她還小了兩三歲!
結果,第一個念頭不是心存僥倖,有了活下去的機會,而是險些失聲。
你真的是寧幽嗎?
這個一直壓在她內心深處的問題,終於抑制不住,自己蹦了出來。
一時間冰火兩重天。
阿綾心中所思何事,所想何計,寧無心並不關心。
不是她看不起,而是阿綾眼界,限制了她的城府。
不論做到那一點,在他們這些司空見慣了陰謀詭計的人看來——就似是小孩子間的玩鬧。
兩人對峙,寧無心從頭到尾都不曾提及阿綾血脈醒轉一事。
沒有說過一句,關於她那位「祖母」到底多麼可怕。
沒有告訴阿綾,在小鎮內若是與之廝殺,即便是合幾人之力,也未必有勝算。
或許,一個照面,寧赤顏便能將她撕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