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一連三問
作為小鎮千載的主人,老人豈會聽不出其中的調侃與玩笑之意?
少女聽似玩笑,實則旁敲側擊。
小鎮之神秘,書肆又作為小鎮陣眼之一,必然有著尋常人難以知曉的秘辛。
傅崢年聞言一笑,卻並不回應,只笑意漸凝重,將話題引到另一件事上。
他以極短篇幅講述了,一個鎮壓了幾代天驕的巾幗絕代女修一生的故事。
堪稱驚才絕艷,卻又可悲。
傅崢年扼腕道:「老夫這一生幾百載,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與事,各路天驕,真正佩服沒幾人,這位女修便是其一!」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話老人只在心中一嘆,到底沒說。
寧無心暗暗笑罵了句老狐狸。
她是頭一回聽到寧老婆子千年前的光輝事迹,詫異動容——皆有。
很微妙的一筆。
但結果也就那般。
修行之路上死的人委實太多,形形色色。
或死於某段大道,或折在某條獨木橋。
寧老婆子不過其中一人,死了,就也沒什麼大不了了。
幾百幾千年後,有誰還記得這麼個人?
險些被老狐狸算計了一把,寧無心其實無礙——利益到了,有什麼不行呢?
她之所以將穗子留下,等的不就是這一刻?
寧無心獨眼一瞥傅崢年。
一連三問。
「昨夜除了傅牟兩家外,是不是還另有人插手?」
「插手之人與她算計她的背後之人又是什麼關係?」
「又為了什麼而做了這樣一個局?」
眼睜睜看著寧老婆子斃命,卻又要留下她一介神魂?
這話她沒說。
傅崢年眼中有笑意有無奈,險些要忍不住轉頭一臉讚賞的誇讚這小後輩了。
跟明白人說話,從來都舒服些,傅崢年也不藏著掖著。
第一個回答:有。
第二個回答:大道之敵。
第三個回答:老夫之師,為寧赤顏孫兒。
傅崢年言簡意賅。
寧無心問了什麼,他便答了什麼,然多一絲信息,甚至於一個字都沒有。
[摳門兒,吝嗇。]
寧無心給這老頭又添了幾筆印象。
「大道之敵嗎?」寧無心閉上眼,掩蓋住其中好奇與詫異的漣漪。
寧無心睜眼,抬首,天井其外,朝陽之輝被濃霧遮蔽。
「老前輩你自己琢磨琢磨吧?放了她,於我而言,無異樹敵!往後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姑且不談,就說我昨夜冒著生命危險適才拿下,還瞎了一隻眼。」
話尾忽然翹起笑音,「你說這該怎麼算?」
她指了指自己瞎掉的左眼。
傅崢年「勤儉持家」幾百載,是頗有些積蓄,但也經不起一通亂造不是?
一條命,一隻眼,算來算去,他得破費多少的錢財?
可既是師尊之令,他又不得不為之,這可如何是好?
他極為無奈。
寧無心勾唇笑道:「我去弄瞎你傅家背負薪火的乖孫女,打掉她半條命,然後瀟洒離去,換做傅老前輩,您樂意?」
老人眸子驀然一冷,這一刻,他確確實實察覺到了寧無心散發的殺意,他心中自然也有。說實話,換做誰,誰能樂意呢?
老人深深吸一旱煙,默認此事。
至於其師尊吩咐下來的事,他雖然不知內情,但既已辦妥,也就無需理會了。
老人沒有再繼續扯這些事不關己之事,轉而切回到寧無心最初的疑問。
道:「修行路上的引路人,我這糟老頭子倒是不敢擔,只確確實實希望想要你承我傅家三分香火情面,替我照拂我那可憐的小孫女一番……」
聽著老人轉眼扯開話題,寧無心亦不追根究底。
重談幾日前的交易,寧無心獨眸浮動好奇——書肆中隱藏著的秘辛到底有多少分量,竟然能令傅崢年拿來作為照拂傅梨的報酬?
寧無心亦察覺到老人不做掩飾的冷意。
顯然,傅梨作為身負傅家薪火的傳承者,乃是傅崢年之逆鱗——
觸之則怒,動之則殺!
她適時避其鋒芒,不算醜事。
就驢下坡,遊刃有餘,道:「有勞傅老前輩帶路!」
老廟中盤坐在地,衣衫襤褸的少女突然站起身來,朝著老廟外走去。
少女跨出門檻之前,老人先一步起身,揚長而去。
廟外青霧瀰漫,寂然無聲。
老人與少女沒入濃霧。
天外,晨曦滲入,濃霧離散,老人與少女皆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