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院秋平
那人後面還說了些什麼,安寧沒有再去聽,也對他家哪哪哪什麼親戚是軍隊里什麼什麼人沒有興趣。
倒是那三公主……
安寧想起自己在小溪邊撿到的簪子,忽的覺得那隻娘親給繡的荷包燙手起來。
等等……
小溪邊?
總覺得好像好像有點意思……
安寧心緒飄著,夾起李婆婆剛給她夾的雞腿,一口下去,卻咬到一根短細的竹籤,登時有點反胃。
飄到天邊的什麼思緒都回來了。
翻雲覆海似的,想吐。
「阿燕丫頭,你也吃個腿。」李婆婆拿了公筷給阿燕夾了個雞腿。
安寧硬生生把那股反胃壓了下去。
得給李婆婆面子。
安寧突然想起初中語文課本里的文言文《木蘭詩》。
「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
她雖然沒有暮宿黃河邊,也未聞黃河流水鳴漸漸。
但她真的,突然懂了那種不舍。
還是娘親做的飯菜好吃。
還乾淨。
說起吃的,她突然想起走時忘了同廚婆婆道別。
與她而言關係倒不大,只是不知道廚婆婆會有多難過。
用過了飯,天色已晚。
李婆婆便讓各自回房。洗漱安眠,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早,霧還灰濛濛地,一行人便上了馬車,吱吱呀呀地在午膳前進了那個對於安寧和阿燕都完全陌生的地方。
馬車一進知府家的地界,阿燕便急不可耐地撩開了帘子往外張望,興奮地忘了暈車這回事,又開始嘰嘰喳喳地一邊轉頭跟安寧絮叨起來。
安寧帶著笑安靜聽著,袖子里的手捏成團,隱藏著並不如表面那麼平靜的心緒。
那是緊張。
從阿燕撩起的布簾她能看到外面經過的風景,假山池沼,花團錦簇,錯落有致的亭台樓閣。
經過時會好奇地側頭捂著嘴偷看的丫鬟侍女。
她們穿著剪裁得體,清雅乾淨的齊胸襦裙,對襟窄袖,娉娉婷婷,每每經過,便是一陣香風,醉人心脾。
阿燕還誇張地深呼吸,嘆了聲「好香。」
安寧忍不住笑她,她便轉了回來,撓安寧細腰間的痒痒肉。
知府姓張。
大門上掛著的牌匾寫的便是「張府」。
又多行了段路,繞過了幾座假山庭院,馬車才停了下來。
安寧在邊上撩開布簾看了一眼,圓門上的牌匾鐵畫銀鉤地寫著,
秋平院。
字跡透著溫婉。
安寧和阿燕互相攙扶著剛跳下了馬車,便有人笑著迎了出來,抓著李婆婆的手喊著「李姐姐可回來了。」
那人和李婆婆寒暄了幾句,看到站在一旁的安寧和阿燕。
阿燕這會兒才終於知道緊張害怕了,拽緊著安寧褙子衣角,往她身後縮,又不敢太明顯。
「哎呦,看這兩小姑娘多水靈,看著便是個乖巧懂事的。」她轉頭問李婆婆「這便是李姐姐說要回去尋來的人吧?果真標誌。」
「正是,正是,只是山野丫頭不知禮數,妹妹莫怪。寧兒燕兒還不快按著婆婆前兩天教你們的給靜嬤嬤行禮。」李婆婆笑著,言語里卻有嚴肅。
安寧帶著阿燕照做,那位靜嬤嬤就笑起來,看著還挺慈祥。
「哎,哎,好孩子,真是兩個好孩子,來,可抬起頭來讓嬤嬤看看?哪位是凝兒哪位是艷兒?」
阿燕聽著怯怯地又想往安寧身後縮,安寧卻又行禮下去了,乖乖巧巧地太了頭,
結果突然卡殼……想不出來自己應當如何自稱了。
奴婢……嗎?
就這樣吧。
「奴婢寧兒,安寧的寧。」
一句奴婢脫口而出,安寧說不出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感覺。
有點複雜,又有點難過,心底好像還有星星火苗,那是……不甘吧……
但這是,自己的選擇。
安寧想著,心裡的星星火苗暗淡了下去,像是清晨天未亮時起早出了門回房又把門關上。
外面是光亮屋內是黑暗,門從大開到只剩條縫到關上,光從灑滿房間到一條細線到沒有。
伸了伸手卻沒敢抓住。
睜眼看它溜走。
把自己推進黑暗,去尋找另一道未知的是否存在未知方向的光,下一場賭注,做一次賭徒。
後面的阿燕沒處躲,只能跟著安寧照做。
「奴,奴,奴婢燕兒……燕,燕子的燕……」
安寧內心:……出息。
「都是山裡長大的,野慣了,還需勞妹妹費心多教導教導。」李婆婆說。
「姐姐放心,我定細心的,好好的教,包在妹妹身上了。」靜嬤嬤拍著胸脯跟李婆婆保證,又招呼著安寧和阿燕進院子。
「你們去那邊,東側那一排里往左數第三間。」
「正好昨兩天二爺那挑走了個一等丫鬟,那間屋子之前就是她的。」
「只是她先前是一個人,如今寧兒燕兒兩個人,一會兒嬤嬤陪你們,哎,還是叫你們婆婆陪著吧,到底是自己人,親近些。」靜嬤嬤說著笑起來。李婆婆跟著客氣幾句。
「讓你們李婆婆陪你們去管家那兒找他再要一套被褥。」
「好了快去吧,好孩子,行禮放下,哎。姐姐,一會兒可要帶她們去夫人那兒請安?」
「自是要的。妹妹不忙,你安排你的。要不我先過去找夫人說說話兒,一會再來喚她們。」
「也好,那妹妹帶她們轉轉?」
「那就拜託妹妹了。」
「老姐姐客氣了。」
安寧和阿燕放了東西出來,李婆婆和靜嬤嬤再說著不知道什麼,靜嬤嬤拿著手絹捂著嘴笑的彎腰。
見她們出來,就催著讓她們跟著李婆婆去領東西。
安寧走了段路回過頭去看的時候,靜嬤嬤還在秋平院三個字的牌匾下沖她揮了揮手裡綉了鯉魚戲蓮圖的手絹。
坐在車上看這深宅後院的感覺和走路看的感覺又是不太一樣。
坐在車上像是看著另一個故事,與她全然無關。
可當她踏上車轍曾碾過的鵝卵石小道時,身臨了其鏡。
她能聞到微風裡夾雜著的花粉氣息,她能感受到腳下軟底繡花鞋踩在鵝卵石鋪就得小道上的凹凸不平,她能聽見跟著夾雜了花粉的微風而來的,細細笛聲。
婉轉清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