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濕
蘇拉是回不來了,她這一輩子都被那個邪惡的男人給毀了。連翹踉踉蹌蹌跑回囚室,看到滕澈一臉木訥坐在床頭,突然想到,這一陣子她只顧著給蘇拉去疤,給扎爾西治眼疾,卻完全忽略了滕澈的存在,她也是遭逢巨變,失去丈夫,失去親人的苦命女人呀,如今連唯一的女兒也……連翹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把蘇拉的事情告訴她。
身體累得不行,連翹癱倒在床上,閉著眼不願意看到滕澈一臉的獃滯。
一會兒,感覺有人在推她,睜開眼看到滕澈就坐在床邊看著她,眼底有著深深的憂慮。
滕澈慢慢地做著口形,連翹看了一會才明白,她在問蘇拉去哪兒了。
一股酸意沖向鼻腔,連翹坐了起來,定定地看著滕澈緩緩道:「有一件事,你該有權利知道的,不過,你要冷靜些聽我說完好嗎?」
滕澈看著她,眼底的憂色變成了一片恐懼,卻還是點點頭,靜靜地聽著。
連翹低下頭,斟酌著該如何解釋,半晌才道:「蘇拉現在已經是血太子的人,她……以後會過上好日子的,那人許諾會娶她。」
說完,連翹始終低著頭不敢看她,好半天都沒見滕澈有什麼反應,不禁抬起頭來看向她。
只見,滕澈雙目圓睜,渾濁的眼珠子布滿血絲,整顆往外暴突,雙手緊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指節泛紫,渾身顫抖個不停。連翹擔心她這樣下去會中風,連忙撲上去想把她的身子扳直。沒想到滕澈居然力大無比,一下子把她推倒,然後站起來神情瘋狂地大喊:「他是故意的,故意的……他還是不死心,殺了那麼多人還是不死心啊……他是魔鬼,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她形同瘋癲,聲嘶力竭,那如拉大鋸似的恐怖聲音令她看起來就像是幽冥地府的厲鬼,可能是受了太深的刺激,才會讓她一下開口說話的,因為自從被抓來關在這裡,滕澈就一句話都沒說過,連翹曾以為她失聲了,本想尋個機會給她治一治。現在看來只怕沒這個必要了。
「他不放過我們,不會放過我們的……」滕澈雙眼盛滿恐懼,但立即又恢復了歇斯底里大笑起來:「不過他要的東西這輩子都別想得到,哈哈哈……這輩子都別想得到,我是不會讓他得逞的,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像極了嬰兒的哭聲,連翹與她共處一室,聽得毛骨悚然。不過從滕澈瘋瘋癲癲,斷斷續續的嘶吼中,似乎傳達著一個訊息,一個非常重要的訊息。滕澈手裡有一樣東西是血太子極想得到的,或許也正是這件東西才招致了鄂魯族的集體毀滅。那麼血太子對蘇拉的所作所為……她不敢再想下去。
早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過樹梢射進屋來照在連翹的臉上,她就醒了,這一夜她不知道滕澈是什麼時候停歇下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時渾身的肌肉都又酸又痛,太陽穴突突地跳。
疲累地起來,看見滕澈倒在床上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假睡,總之是閉著眼睛。她推門走了出去,沒人攔她。她像個孤魂腳步虛浮來到蘇拉的住處,卻是站在外面不敢進去。
站了一會了,連翹自己都覺得沒意思,即使見了面也不知道跟她說些什麼。轉身要走,卻被一個細細柔柔的聲音叫住。
「連姑娘,主子叫你進去呢!」叫她的是個面目清秀的小丫頭,比蘇拉小不了幾歲。
「主子?」連翹差異。
「是的,主子吩咐我見到連姑娘一定要有禮貌。」小丫頭說話伶俐乖巧,很討人喜歡。
跟著小丫頭進入室內,看見蘇拉坐在床沿上,神色倒是平靜。連翹走過去,輕輕坐在她邊上。
蘇拉抬起頭朝她嫣然一笑。
連翹有些目眩,發現蘇拉竟是這麼美麗的一個女子。
「穆沙修賀,這是他的名字,那天他告訴我的。」蘇拉淡淡的說著,嘴角隱隱含著笑,「原來他的名字這麼好聽的。」
連翹輕輕拉起她的一隻手,包在兩手之間:「他,待你好嗎?」
蘇拉點點頭,臉上多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他說再過兩天就帶我回上京,要讓他的父皇看看我。」說這話時,蘇拉滿眼的憧憬。
看樣子蘇拉是不會明白那人的企圖的,被蒙在鼓裡有時並不是壞事,就怕夢總有醒的一天。
兩天後果然如蘇拉所說的,血太子要回上京去。扎爾西、蘇拉、滕澈,甚至連翹也一併被帶走了。去上京的路程並不遠,只走了兩天就到了。入城之後,連翹發現這是一個非常龐大、繁榮的城市,絲毫沒有地處沙漠的蕭條。一條寬闊的河流貫穿整個城市,這裡的人叫它水晶海,其實是三大流域納姆河的支系。城外還有幾條支流繞著城牆,形成了天然的護城河。而這座城市地處沙漠中最大的一片綠洲,水草豐美,風景宜人,人口眾多,繁榮昌盛,是格薩國的都城。
穆沙修賀把蘇拉和滕澈安置在自己的府邸,不知為什麼卻把連翹帶進了宮。丟給了宮裡的女官后居然拍拍屁股走人了。
連翹被安排在凈庭苑幫工,平日里做些打掃衛生的工作,別人雖然對她異族人的面孔起疑,但看在她是太子帶回來的人也只有三緘其口,不敢過問,她也落得清靜。只是對未來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這樣做宮女做到死,真要這樣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也罷了,死了以後說不定就能回原來的世界去了。這樣想著,連翹倒也不再為每天重複的日子感到單調,反而認真過著每一天,宮裡有些宮人生病看不起大夫,連翹也幫著給他們看看,倒治好了許多人的宿疾,大家漸漸不再排斥她,反而越來越喜歡她,她在宮裡的人緣也越來越好了。
不過有一天突然有兩個穿黑色長袍,腳踩褐色豹紋馬靴的男人跑來找連翹。當凈庭苑管事的女官把這兩個人帶到她面前時,她真有些丈二和尚找不著北。
「請連姑娘跟我們走一趟。」其中一人開口說道。
苦笑,她能說不嗎?
該來的躲也躲不掉,打了個手勢,連翹示意他們帶路。
七彎八拐的,連翹跟著前面這兩位大哥走了足有半個時辰,真想不到這上京的皇宮居然有這麼大,比北京的故宮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的兩條腿都快走斷了,正想開口問他們到了沒有,前面兩人一起停了下來。轉身道:「連姑娘請稍等。」說完一閃沒了影蹤。
連翹站在門外好奇地朝里看去,應該說這是一座大殿。高高的殿頂,描金繪彩,殿內八根金絲楠木圓柱一人都合抱不過來,柱子上的浮雕栩栩如生,細看下卻並不是見慣了的龍形雕刻,而是沙漠狼的抽象圖騰,原來這就是格薩人崇拜的圖騰。
殿內空蕩蕩的,除了一張大得離譜的雕花描金紅木紗帳龍床之外,別無它物。把住所布置成這樣,一定是考慮到即使有人偷襲,偌大的空間想要接近也絕非易事,還沒挨盡就會無所遁形,看來睡在裡面的人一定非常沒有安全感。
一會兒,從裡面走出一位太監打扮的老者,請她進去。跟著走到殿內,連翹一眼就看見站在床邊的血太子,一張俊臉綳得死緊。在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頭戴面紗,身穿露臍裝的年輕女子,那女子身材窈窕,水蛇小腰不盈一握,面紗上方露出來的一雙媚眼勾魂攝魄,顧盼流轉間即使身為女人也不禁要被她的一雙眼睛勾去心神。現在這雙眼睛正盈盈地含著淚,真可謂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不知道這張臉除去面紗之後會是怎生的傾國傾城。
見她走近,穆沙修賀才冷冷道:「你可知躺在床上的人是誰?」
連翹淡淡掃他一眼,沒出聲。
他繼續道:「此乃我格薩國之當今天子,還不下跪?」
唉,形勢比人強。連翹只得屈膝行禮嘴裡問候床上躺著的死鬼能活一萬年。順便還給他行禮,祝福他能活到一千歲。心裡卻犯嘀咕,你家老子幹嗎要我來行禮問安?沒想到他居然還有話說:「這是墨黛上妃,還不快行禮?」
跪了老的還要跪小的,連這小子的便宜老媽也要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過來!」一聲令下,連翹無奈靠近。
「皇上得了重病,你若不盡心醫治定要你人頭落地。」
連翹一聽這話就火了,什麼叫不盡心醫治就要人頭落地?現在到底是誰求誰?當下冷笑道:「太子言重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太子信不過我大可另請高明,我一介弱質女流可擔不起這罪名。」
本以為穆沙修賀定會勃然大怒,沒想到他居然沒發火,只是冷冷地看著她,語氣稍緩:「你若治好了皇上的病,自有重賞。」
邊上的美麗女子也軟軟的開口,聲音帶著哭腔,自有一番風韻:「連姑娘若能治好皇上的病,我願一生為連姑娘端茶倒水,隨侍左右。」
切,這女人說話真假,就算她治好了老皇帝的病,她還真有膽子叫老皇帝的妃子來伺候她?莫不是嫌命長了。
沒跟他們多廢話,連翹坐下來靜靜給床上的老皇帝把脈,又看了看手臂、膝蓋處的關節問:「皇上可是經常關節疼痛?」
「是。今天已經痛得起不了身了,太醫們都束手無策。」一個老太監回話。
連翹點點頭:「應該是風濕性關節炎,不過這裡地處沙漠,氣候乾燥怎麼會得這個病呢?」
還沒等太監回話,裡面的老皇帝卻先開口了:「朕年輕時帶兵打仗,曾經一路打到過梁國,那裡有一個山坳四季如春,風景如畫,可是濕氣卻特別重,當時朕受了傷,回來后外傷是治好了,卻落下了這關節痛的毛病。年輕力壯時不覺得,越老越不行了,這幾年竟然連路都走不動了。」
原來如此,老皇帝的濕毒侵入關節根深蒂固,如果當時就能採取措施及時醫治完全能根治,只是現在想要清除體內濕毒,沒有現在醫學的先進儀器輔助已是不可能治好了。
走出殿外,連翹將心中的顧慮告訴了穆沙修賀。
「皇上的病我只能做到盡量減輕他的痛苦,但是濕毒入侵他體內多年,現已深入五臟六腑,我的方子也是治標不治本,請太子殿下理解,我只是大夫不是神仙。」
穆沙修賀點點頭:「這點本王了解,你只需做好你的本分,其他無需多慮。」
唉?這個冷血的男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啦?連翹覺得有些適應困難。不過,他既然都說治不好沒關係了,她也就不用考慮那麼多了。
小太監在前面引路,連翹跟著他往醫館走去。
穆沙修賀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難道天下真有長得如此相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