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還書
「大陽,任也,虛離炎上。」
「大陽,任也,虛離炎上。」
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羅盤滴溜溜地轉回各自主人的手裡,兩個身穿靛青綉白鶴得羅衣的玩家無奈地面面相覷,看著面前這棟分毫未損的建築,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你說,我們是不是該去找那些煉丹的傢伙要點火藥?」高個子玩家靈機一動。
「......這是遊戲,你看神農谷的小姐姐們什麼時候隨身帶過木炭?」矮個子玩家沒好氣地反駁。
「是啊,」高個子拿羅盤當扇子,甩著手腕扇了扇,「所以說,眼前這個怎麼都燒不起來的建築,是不是哪裡不太科學?」
這處在建築分布圖上標記為「圖書館」的建築,位於聖堂學院的東南角,位置說不上多偏僻,但因為這附近異常茂盛的林木和那條坑坑窪窪的石子路,周圍環境有些靜謐,人煙比較稀少,雖然並沒有被列入第一批爆***理的建築名單之內,但考慮到「圖書館」這種地方對一座學院來說的價值,是歲專門安排了他們兩個人來這裡放火。
可惜的是,他們兩個人的大陽赤火陣已經發動了十幾次,赤紅色五行八卦陣圖的投影卻始終無法落在這座圖書館的一磚一石之上。
「估計是有什麼保護結界之類的東西吧,說不定這裡是個非常重要的地方,」矮個子玩家猜測道,眉心微蹙,「我們還是給會長發條消息問問吧,請他派點增援來。」
「是前會長,前。」高個子玩家糾正道。
矮個子玩家瞪了他一眼:「那是咱們會長想躲清閑不愛虛銜,不然你試試讓松青和會長同時發號施令,你猜猜聽誰的人更多?」
「不用猜,會長一聲令下,你我不就都來了嗎?」高個子玩家摸摸鼻子,笑嘻嘻地道。
「少廢話了,想想現在該怎麼辦吧。」
「嗯......中央,端也,承納四方。」
羅盤再次飛出,預想中的地動山搖並沒出現,兩位明堂玩家卻絲毫不感到意外。
「果然,還是呼叫增援吧,這個看不見的龜殼可不是我們兩個能夠解決的。」
矮個子玩家開始低頭編寫消息,力求簡短卻準確地描述清楚這裡的狀況——他體貼地意識到,(前)會長是歲此時應該不會有閑心去閱讀啰嗦的長篇大論,比如副會長藏九那種經常抓不到重點的報告方式。
「你們呼叫的增援已經抵達。」
消息才寫了幾個字,剮蹭著路邊雜草走來的腳步就已停留在二人身後不遠處。
那也是兩個人,其中一人身上的藏青得羅看起來十分親切,另一位少年的裝扮比較精幹,窄袖短衣,束起的頭髮用一根橙色髮帶纏了幾圈,髮型不知為何看著有些不協調,總覺得這位笑容陽光的少年不該把額前的劉海和兩旁的鬢角都梳攏得那麼一絲不苟。
開口說話的,是那位來自明堂的同門,他扭頭看向身邊的少年:「你怎麼知道這裡需要增援的?」
原本以他的意思,是他們這兩位非戰鬥人員找個比較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熟記地圖的蘇澤極力推薦到這裡避一避,他們兩個就趁亂拐進那條沒入樹叢陰影的小路上了。
蘇澤驕傲地拍著胸脯:「我之前來這裡寫生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座圖書館很不一般,特別不一般。」
唐青笠看看托著羅盤似是束手無策的兩位同門,又看看這座外牆上連絲裂紋和炭跡也無的圖書館,贊同地點點頭:
「外邊那麼多高樓大堂都被搞塌了,這裡這麼堅挺,確實不一般。」
說罷,他拍拍蘇澤的肩膀:「去吧,神筆馬良,我看好你。」
蘇澤兩三步蹦到圖書館的左牆下,抬起手臂,右手的鑲金百寶琉璃筆在斑駁的樹影下流動著如水的光芒,蘇澤目光專註,懸起的手腕向前推進,既像是在畫,也像是在雕刻,筆尖在牆面上虛虛遊走,似是在尋找一處最佳的起筆位置。
遊走,遊走,筆尖遊走了近十分鐘,蘇澤捏著筆桿的手指竟然開始微微顫抖,汗水滴在短衣的前襟,臉色越來越蒼白。
唐青笠那透著興味、迷惑和些許不耐煩的眼神忽得凝實成了一抹驚憂。
「少陽,動也,萬物樂生!」
羅盤熟練地懸停在蘇澤頭頂,唐青笠在下一秒也進入了少陽青木陣的作用範圍,一把抓住蘇澤執筆的那隻手,察覺到那一股強橫的壓力,猛地並掌為刀,砍向蘇澤的手腕。
琉璃筆落地,沒入草叢,蘇澤後退了一步,像是剛剛卸下了什麼千斤重的沙包,彎下腰扶著膝蓋,心有餘悸地大口大口喘著氣。
「怎麼回事?」
唐青笠撿起琉璃筆,塞到蘇澤手裡。
「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覺......」蘇澤抓緊琉璃筆,「這面牆給我的感覺是完美,歲月無法侵蝕、水火不侵、刀劍無用的那種完美。」
所以他無處落筆,腦海中浮現出無數的構思,又都被自己一一打碎棄置,平白耗費掉了所有的法力,滿腔的不甘心宣洩不出。
「這肯定不是你的問題。」唐青笠篤定地道,「是這座圖書館有古怪。」
他向左側走了幾步,指著一處,不解地看向那兩位同門:
「你們怎麼不進去放火?」
這圖書館的大門可是敞開的,大家為什麼要在外邊對著一堵石頭瞎折騰?
那矮個子玩家輕咳一聲,做了個「請」的手勢:「你們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青笠眉梢微挑,一步當先向大門走去,那兩位被懷疑智商的明堂玩家連忙跟上,都在對方的眼中發現了喜聞樂見的光芒,蘇澤遺憾地打量了一下圖書館的外牆,平復呼吸,拖著腳步追上三人。
當蘇澤邁入圖書館的大門,被這裡面陰冷的空氣激得打了個寒顫的時候,唐青笠正在維持一個怪異的前進姿勢,他抬起的右腿似是突然踢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鞋子的腳尖部分明顯多了一個平面。
「咳,」悶悶的笑聲在那矮個子玩家突兀的話音中迴響,他抬起雙手比劃了一下,「大概是以這張前台為界,我們就進不去了,羅盤也飛不進去。」
蘇澤扭頭看了看前台的位置——距離圖書館的正門也就一米多,他們四個人站進來都有點擠。
抬眼一望,倒是能把裡面那一排排書架看得清清楚楚。
「只讓在這裡參觀嗎?真是可惜。」蘇澤嘆氣。
「也可能是在防範我們這些校外人員,或者就是在種族歧視。」唐青笠不動聲色地收回腳,大腳趾在鞋子里蜷了蜷。
「那我們也沒有時間去慢慢試探這道門的通行標準了。」矮個子玩家攤手。
「要不我們去抓個蓋亞大陸的玩家,把他推進去試試?」高個子玩家舉手提議。
在場四人互相打量了一遍,其中三人看了看手裡的金屬羅盤,思索起「抓人」這個技能的可行性。
「就算是我們能把人打暈,或者是運氣好撿到一個下線后的玩家『屍體』,先不說這一來一回所花費的時間,把人弄進來以後也是有變數的,我們不如也去問問是歲有什麼建議?」唐青笠認真地分析道。
「這裡暫時只有我們四個人,先機還在我們手裡,這座圖書館明顯很重要,會長說過,今天的主要任務是破壞聖堂學院作為『學校』存在的根基,我想,這裡肯定也是根基的一部分,可以先把各種方法都試試,也給會長縮小一下思考的範圍。」矮個子玩家應道。
「要不我們去策反一兩個蓋亞大陸的玩家?讓他們走進去放把火?」高個子玩家踴躍提議,卻被無情忽視。
蘇澤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猶猶豫豫地打斷道:
「那個......三位,假如你們發現蓋亞大陸的玩家能自由進出這裡,你們之後打算怎麼做?」
「威逼利誘啊,」高個子玩家興緻勃勃地道,不等另外兩人反駁,又補充了一句,「或者把人點著了扔進去。」
話音落下,在場四人同時陷入沉默,空氣有些凝滯,有些悶熱,還莫名有些乾燥。
玩家死亡時會化作白光,也就是說,想利用玩家的「肉體」引火,那就需要讓這個玩家「活著」持續燃燒一段時間,先不說這做法有沒有可行性——
蘇澤支支吾吾地嘟囔:「這有點殘忍了吧?」
矮個子玩家踢了同伴一腳,扯出一個微笑:
「別聽他胡說,你們看看這前台距離那些書架的距離,就算我們把人扔進去,也絕對扔不出那麼遠,這被我們抓來的玩家難道不會自救反擊嗎?」
嗯......所以,抓人這個計劃就被全盤否定了嗎?
「威逼利誘?」高個子玩家不死心地道,「要我說還是報告會長吧,這方面他最擅長。」
「好吧。」矮個子玩家重新點開信紙界面,補全剛剛斷掉的那句話。
唐青笠和蘇澤安靜旁觀,蘇澤試探著去觸摸那道透明的屏障,唐青笠則是對空無一人的前台產生了興趣。
前台只是一張木製長桌,顏色偏深棕,看著就很陳舊,長桌不寬也不高,只是多了一個高出桌面二十厘米左右的小檯面,
唐青笠單手撐在較矮的桌面上,利落地跳進前台,坐在鋪著軟墊的靠背椅里,隨意地翹起二郎腿。
桌面摸起來很光滑,靠近邊緣的地方有幾道淺淺的划痕,桌沿邊角已經被磨得有些圓了,雖然從外面看著空蕩蕩的,小檯面下卻藏著兩瓶墨水、兩支立在銅架上的羽毛筆、一小摞稍顯零散的硬卡紙、一個小巧的台式日曆和一個幾乎塞滿小檯面下方全部空間的長型紙盒。
紙盒原本應該是白色的,如今有些泛黃,由很多縱向的小抽屜組成,每個小抽屜里都伸出一截手指長的絲帶,絲帶的顏色各不相同,尾部和邊緣已經有些脫絲,隱約能看出這些絲帶上曾經印過字母。
唐青笠扭頭看看那些高大的書架,伸手拉開其中一個小抽屜,從裡面抽出幾張寫滿字的硬卡紙。
每張硬卡紙上都印著同一個表格,一共六列,前兩列和最後一列是單詞,中間三列是數字。
唐青笠只能大致識別出這些單詞是拉丁文,可惜閱讀文字是無法藉助即時翻譯功能的,拉丁文在現實世界里又是一種幾乎消亡的文字體系,他只能憑藉著幾張硬卡紙上單詞的長度和那幾個與英語相近的單詞猜測,這第一列所記載的是書名,第二列則是人名。
后三列數字很好理解,第一列是借出日期,第二列是歸還藏書的截止日期,最後一列的數字里有一些是用紅色墨水所寫,仔細一看,應該都是超期歸還的。
最後一列的單詞大部分與第二列相同,偶爾有些,尤其是紅色的那些日期之後的,是不同的人名,似乎是一些代為歸還的人。
唐青笠捏著一張硬卡紙思索片刻,突然站起身,看向蘇澤:
「師弟,你能不能畫一本書?」
「書?什麼書?」蘇澤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要求弄得一愣。
「對,一本書,」唐青笠抬手一指那些書架,「一本應該屬於這裡的書。」
另外三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只能看到書架的側面,並不能看到陳列在書架上的書籍。
「不是一本這裡已有的書,」唐青笠一時間說不清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的靈感,「如果是已經有的書,就會有真假,那肯定不行。」
「就是一本應該被收藏在這裡的書,被放在角落或者高處,很容易被人遺忘的那種。」
「它應該很厚,所以平時不會有人願意搬出來翻開,它很舊,但也很珍貴,封面是用巧克力色的山羊皮做的,包有金邊,有加熱過的銅板印出來的花紋,或許還鑲了寶石。」
「它是一本......講述某種古老經文的書,文字是手寫的優雅的花體,還有手繪的動物和植物圖案,內容晦澀難懂,一條暗金色的絲帶夾在書頁里,被壓得有了摺痕。」
隨著唐青笠的描述,蘇澤閉上眼睛,呼吸著圖書館里陰冷的、陳舊的、摻雜著腐朽味道的空氣,琉璃筆的筆尖似星辰閃耀。
架構,如同星象圖一樣閃著微光的架構;
填充,填充進色彩和屬於古書的特有的氣息;
描繪,描繪它的封面、封底、內頁、書脊和鬆散的手工裝訂;
賦予,賦予它作者和內容,賦予它被遺忘在書架上的時光和被人帶到陽光下后曬出的味道。
最終——
蘇澤將這本厚厚的書放在前台,唐青笠在一張硬卡紙上寫下一個抄來的人名和這本剛剛被送回的「liberdespiritu」(bookofspirit),再寫下一個遙遠的借出日期和應還日期。
蘇澤接過這張硬卡紙,琉璃筆起起落落,作舊了墨水筆跡,增加了邊角的磨損,又重新渲染了硬卡紙的顏色,讓它看起來與紙盒裡其他陳舊硬卡紙一般無二。
最後,唐青笠用紅色的墨水記錄下今天的日期,換了筆,寫下了自己名字的拼音。
最後的那一點落下,唐青笠停頓了幾秒,黑色墨水在硬卡紙上洇出一個不規則的墨團,污染了相鄰的字母,但是他並不在意。
他有種直覺。
唐青笠抱起那本厚厚的書,轉出前台,徑直走向那些高高的藏著未知陰影的書架,邁過剛才被阻攔住的地方時,似是在對自己說,也似是在對這座圖書館說:
「我來還書了。」
......
熊熊烈火在書架間迅速蔓延,猙獰的火舌舔過皮製封面,焦臭的味道讓人想起了燒焦的屍體,唐青笠四人站在門口靜靜看著,心思各異。
蘇澤看著跳躍在唐青笠眸中的火光,挪著步子,悄悄地湊近了一點,輕聲問道:
「師兄,你剛才是怎麼想到那個方法的?」
唐青笠收回目光,轉身走出圖書館的大門:「因為這裡是圖書館。」
儲藏書籍,傳播知識,不管它是根據敵我還是種族來阻擋他們,它一定不會違背自己的本職工作。
對書籍的珍視,果然是凌駕於一切立場之上的責任。
「師兄,你也太聰明了,不愧是我的師兄,回頭我就去跟師父說,她一定會誇你的!」
蘇澤忽左忽右地圍著唐青笠說話,不多時就走遠了,被忘在腦後的兩位明堂玩家估算了一下火勢的蔓延速度,矮個子玩家再次低頭,向會長提交後續報告。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此時的是歲並沒有時間去點開飛來的信息,就連他之前發送過來的那條求助,都還在他頭頂焦急地上下翻飛。
急衝到他身邊的黑色駿馬高高抬起前蹄,那面繪著藍色百合花的銀色盾牌背後,一桿雪亮的騎士長槍已蓄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