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憶
「來了,大夫來了。」
管事婆子劉嬤嬤一直是闊朗的性子,辦起事來也是有條不紊的,只是嗓門有點大。
這不,人還在外院,聲音就傳到了內院的閨房裡。
大爺來了京城,亦沒有理所當然的要在已經分府的二老爺府分享一席之地,而是自己花了多年的積攢買了這座不大不小的府邸。
雖說府邸不大不小,可相對於如今的身份亦是恰好。而且,在這京城之地,寸土寸金,能且不仰仗長輩獨自置辦這麼一處院子,還是他夫人勤儉持家所積累起來的,也就是希望有這麼一天。
作為唯一閨女的院子,擷芳苑完全可以比擬戶部尚書府最高規格姐兒的院子,亭台掩映,花木扶蔬,值此早秋,部分花兒仍開得瀲灧,濃郁的花香鋪滿了整個院子。
聲落,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院進入內院。
月亮門前,探著身子的青禾早已等得不耐,看到劉嬤嬤領著一個中年大夫、一個少年醫童匆匆走來,麻利地讓開身子,還不忘關切的說一句:「麻煩大夫費心些,一定要讓我家大小姐醒過來。」
中年大夫以及背著藥箱的少年醫童同時把眼裡的光線照到她身上,臉上透露出隱隱的嫌棄。
醫者仁心,還用得著你一個丫頭說三道四。
「大夫,有勞了。」
一行人剛進屋,原本坐在床沿的梅之雲麻利的站了起來,一副恭謹的樣子。
當家主母這樣的態度令中年大夫忘卻了剛才在外面的些許不快,微微頜首,便坐到床邊的圓凳上,開始為翦雲照診脈。
站在一邊的梅之雲一直注意著大夫臉上的變化,只見他微微處眉,一副深思的模樣,心底里關切得不行,卻也不敢出聲打擾。
這時,床上少女的眼睫毛輕輕擅動,上下眼瞼亦是一跳一跳的,只是除了診脈的大夫不眨眼的盯著她,其餘人的注意力都在大夫身上。
他們一家來京城一月有餘,眼前的大夫自是不熟悉的,因此,彼此間便多了一份猜忌。
大夫診脈的時間只是三個呼吸之間,這也是因為床上的人還是閨閣女子,便多了一份謹慎。
雖然只是這麼短的時間,梅之雲的手掌已被自己的手指甲掐出血來。此時此刻,她真的很緊張,甚至比十六年前跪在地上聽著宣旨太監尖著嗓子唱著皇上對她一家的判決時還要緊張,以及無所適從。
如果除掉對娘家人的牽盼,對於她現下自己的小家,她是發自內心的滿足,她不希望這份圓滿被無情的掠奪。
因為緊張,帶動她內心的恐慌,在大夫的手從翦雲照手上挪開時,她的眼裡已經盛滿了淚水,卻依然靜靜的立著,等待大夫的宣判。
「去,給病著的人弄一碗蜂蜜水……如果沒有蜂蜜水,糖水也行。」
中年大夫雖然不熟悉這一家子,卻也多少了解是進京不久的官宦人家。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勛貴官宦人家,官大官小或是當什麼官,作為仁生堂的坐堂大夫無需刻意探查,時間長了,自是一清二楚,保證連各家主人的性情都摸得明明白白。
人吃五穀雜糧,哪家敢說不需要醫者的?
大夫吩咐完,自有人聽從的去弄了。這是閨閣女子的閨房,他也不便長呆,意思明確的一句吩咐過,他便站了起來,對梅氏點了點頭:「去外間說。」
梅之雲探詢地看著大夫臉上的表情,似乎並未顯得那麼緊迫,而是一副從容的樣子,心底里的恐慌便減了一大半。
除了青禾與青稞兩個丫頭留在內院待侯,其餘的人都跟著大夫來了外院。
因為翦大爺的家初初安定,府邸里的人手緊缺,外院的打掃並不那麼精細,雖不至於有明顯存跡的污漬,些許的灰塵卻也是存在的。
這時代的人還習慣盤腿而坐,或是跪坐,几案、蒲團規整有序的擺放在待客廳里。這時,劉嬤嬤已經主動上前把大夫引進待客廳。
梅夫人與大夫分賓主坐下,容嬤嬤自去弄茶水,季月原本是不離主子左右的,但想主子的身邊還有劉嬤嬤照應著,便跟著去幫忙。
「不知我那閨女所患何病,還望大夫仔細告之。」
梅之雲原想著等上了茶水,待大夫潤潤口再出聲詢問的,或是由著大夫主動開口,可內心裡卻不想再忍耐。
「這……」大夫的嘴張了張,似乎難以啟齒,看著亦不像病情太過危重,怕對方受不住打擊的樣子。
他這個樣子使得梅氏的一顆心上不上,下不下的,特別難受,卻又不好逼迫得太緊,只拿一雙眼睛熱切的看著他。
「咳……咳……夫人莫慌,如果本大夫診斷不錯,你家姑娘已經醒了,只是這病嘛……實在也算不上什麼病,只是飲食調節不當,從而引發了暈厥之症……」
「即是這樣子就好了,真是謝謝大夫!」
梅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也等不及大夫把話說完,便由衷的表達著自己的謝意,眼看著季月端來了茶水,給了大夫一盞,再給了旁邊站著的醫童一盞,她的那一盞還未上上來,梅氏便又說開了:「大夫辛苦了,我們一家進京不久,也不知京城人的習性,只能準備粗茶一盞,大夫與這位小哥就當潤潤口。」
「無妨……無妨!」
大夫看著這主母的風度姿態,也不像那等粗俗婦人,心底里便多了一份賞識。只是這賞識的外象里,摻雜了一絲同情,還有些許的懷疑。
人不可貌相!
先前看躺在床上的少女,眉眼清晰,亦不像那種風流浪蕩的女子,又怎會……
閨房裡,青稞坐在床沿,扶起剪雲照,讓她半躺在她身上,青禾端著一碗蜂蜜水,正準備用勺子喂,意思清明的翦清秋實在忍不住了:「我自己來。」
「大小姐,你醒了!」
青禾青稞異口同聲地驚喜地喊叫著,眼裡頓時水波瀲灧,看著馬上就要滴落下來。
青稞的身子被她們的大小姐一手推開,跟著,青禾手中的碗亦被她們的大小姐粗魯的奪了過去,在她們眨眼間,一碗蜂蜜水「咕嚕」幾聲,就灌進了她們大小姐的肚裡。
翦清秋下意思的看了看空空的碗,然後,眼神四周掃了一下,袍袖夠寬、夠長,不方便的情況下用來擦嘴也是可以的。
翦清秋用袖口擦嘴的動作夠乾脆,也夠瀟洒,只是驚嚇了旁邊的倆個小丫頭,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成「o」型:「大小姐,你……」
「有什麼吃的?去弄些來。」
翦清秋懶得理會她們臉上豐富的表情,很是直接的吩咐了一聲。等倆個小丫頭懵懵懂懂的聽從吩咐離開了,坐在床上開始打量房間的布局。
「不對,這些尚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翦清秋使勁扯了扯身上的戲服,不是什麼緞料的,只是普通的布料,但上面的繡花卻做到了精緻。
從十八歲開始,她就很少穿便裝了,對於女兒家的各種喜好同樣與之無緣,如今,她竟能穿上如此有特色的女兒家的衣服,是不是對她一片赤誠的彌補?
很快,翦清秋注意到她現在的一雙手,纖纖細細、柔若無骨,一點也不像她曾經的那雙手,布滿了老繭……
「大小姐,婢子煮了一碗燕窩……」
「燕窩?……好哇!」
翦清秋不由分說一手接過,很是快捷地幾口就送進了嘴裡,咽進了肚裡。
實在是餓得很,燕窩什麼味?當真沒來得及品。
站在一邊的青禾,小嘴一張一合的,對於眼前大小姐的吃相,實在是不忍直視。
「大小姐,婢子把小米粥熱了熱,加了些許鹽巴……」
「小米粥?……也不錯,有包子饅頭嗎?」
翦清秋再次動作迅速的接過小米粥,「咕嚕」一聲,喝了一口,眼光射向倆個小丫頭,再次詢問:「有包子饅頭嗎?」
聲音還是那個聲音,語調亦是那個語調,只是語速,快了一倍不止。
兩個小丫頭有點蒙,相互對視一眼:「這是她們的大小姐在說話嗎?」
「包子饅頭,有嗎?」
在她們對視的時候,翦清秋又喝了一口小米粥,感覺胃裡仍空空的,第三次詢問,語氣里有了些許的不耐煩。
「有,有,只是放了一會兒,怕是有些冷了。」
青禾感受著大小姐的反常,一時仍獃獃的立著,倒是青稞,對於大小姐的需求,愣怔過後,應急地作出了反應,跑著去熱了兩個素包子,麻利地端了來,看著她們的大小姐狼吞虎咽的吃了,心裡別提多滿足。
「吃東西就應該這樣!」
心底這麼感嘆著,心情也由衷變得愉悅。
「這個……你倆……本小姐我好像失憶了,你們叫什麼?」
「啊……」
「噓……記得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