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老夫人
梅之雲無奈被女兒說服了。
這是她照兒的堅持,她的生活終究得她自己走下去,父母之愛即便再深遠,卻也是不能替代的。
這一點,梅氏的感覺尤為深刻。
如果認真計較起來,她十五歲以後背道而馳的生活,裡面應摻雜許多對父母親人的歉疚。
雖然,她在這段時間的生活過程中,自覺或不自覺的讓自己過得清貧一些,但凡家裡的事能親力親為的,她都自己來。可,即便是這樣,娘家父母親人的生活還是要比她苦得多……
翦雲照做了選擇,梅之雲尊重了她的選擇,那麼,京城她是不能呆了。
可,既然要送走,對他人可以隨便找一個託詞,而對她的父親,她梅之雲的夫君卻不能不說明白。還有,具體送到哪裡最穩妥,還得遵詢當父親的意思。
梅氏又為難了。
她想著等到睡覺之前,乘著夜色的掩映,或許更能說出來,夫君會不會罵她糊塗,或是失職,或是從此以後夫妻的情分里多了一份厭棄?
那可是他們唯一的女兒啊!
相對於後來出生的四個皮小子,翦連生對這個唯一女兒的愛護超越了四個小子加起來的。
在梅之雲心懷忐忑的時侯,時間走到了日落黃昏,西天邊的火燒雲漫透了半邊天,有著蕭索凄絕的極致美感,秋天的落葉又為它加深了一層,讓人在欣賞的同時,心頭憑添一份沉重。
翦大爺家主屋的餐堂里,已經擺好了晚上食用的飯菜,一直以來的習慣,晚上這一餐一家人是要聚在一起享用的。
就要看到四個弟弟了,翦雲照有些激動。
弟弟們見到她會是什麼表情?她應該怎麼和他們互動才不致於讓他們覺得這個大姐顯得突兀?
翦雲照沒能如願看到心中已覺得可親又可愛的弟弟們,卻見到了另外一個份量較重,卻實際沒有什麼親情紐帶的親人——二老夫人。
二老夫人的出場很突兀,面上明顯帶著煞氣。
同她一起來的是一個婆子,與老夫人年齡相當,看著四十有餘不到五十的樣子。雖是一副僕從的打扮,卻如老夫人一樣,穿著綢緞面料,頭髮亦是打理得一絲不苟,系著一根黑色鑲金絲髮箍,使得整個人看起來很精神。
她身上的綢緞面料雖較老夫人的看著差了一些,但站在身著布衣布裙的翦大爺一家面前,優越感立顯,狐假虎威的氣勢就那麼不打一絲折扣的擺了出來:「長輩上門,也不知道去外面迎一迎……」
說著撇了撇嘴,餘下的話不說,想必這個家裡的人更能明白。
另一邊,跟著隨行的丫頭已經扶著老夫人盤腿坐在了主人位置的几案前。那位置,明顯比這一家子準備用飯擺放的桌面高出了一些,其間亦隔著一段距離,亦是這個屋子靠北的正中間。
「母親這時怎麼來了?」
翦連生對二老夫人沒有半分好感,當然,對方從來也沒給他半邊好臉色。
可幸的是,這些年彼此異地而生活,沒有過多交集。
而此時此刻,翦連生在面子上又不得不對她表示尊重,旁邊的梅之雲亦一樣。只有懵懵懂懂的翦雲照,聽了父親的問話,拿著一雙好看的眼睛對著她以及跟著來的人上下打量了一個遍。
她的舉動明顯激怒了二老夫人,但對方還是儘力保持著應有的風度。老夫人右手緩慢拔動著一串散發著檀香的棕褐色佛珠,一雙吊梢眼木然而平靜地在屋內每人的臉上掃過,然後,對著屋子裡的一應下人吩咐道:「你們都出去吧,把門守好了,不要讓什麼人闖進來。」
與她同行的倆人依言旋即向外走去,而這個家裡的倆個婆子朝梅氏看了看,見她點了頭,才跟著走了出去。
她們一走,二老夫人也不等翦連生夫婦有什麼說辭,直接道:「看來你們還沒有處置這丫頭,就她剛才輕佻而又不禮貌的樣子,哪有半分大家小姐的態勢……」
「母親,照兒她怎麼了?您來得如此突兀,我這心裡還莫名其妙呢!」
「是了!」老夫人布滿細細皺紋的臉上漫過一抹譏笑,看了看梅氏,「大郎或許還不知道吧?……也是,這麼丟人的事哪那麼容易說出來。」
老夫人說到這裡,在對面三人的臉上一一抹過,他們仨雖然隔著她有一段距離,奈何她視力很好,每個人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大郎是驚愕。
這些年,他們之間即沒有什麼母子的情份,交集也不多,一直以來,老夫人也沒有如今天這般對他這樣說話。
大郎媳婦是不敢置信。
應該是在想她這個老婆子是怎麼知道的吧!可她就是知道了。
大郎這根剌扎在心裡這麼多年,她都沒有實際做過什麼,是該好好扎一紮對方的心了,也好讓他們知道那種無可奈何的疼一直伴隨著是什麼滋味。
只是,她那所謂的孫女是什麼表情?滿不在乎?是她無知無謂,還是已經被這夫妻倆教化得絲豪不知廉恥了?
其實,她也討厭來這個家裡。大郎一家不在她眼前晃動,還能讓她時常忘了他們的存在。偏生這一家子渾不識趣,還要湊到跟前來。
從六品工部員外郎,這是大郎如今在大周官場的身份。而她的夫君二老爺,一個還只是從五品的鴻臚寺少卿。
得知大兒子不僅升了官,還能來京做官時,便在她面前喜滋滋的顯擺。她雖面色無波的聽著,心底卻瞬時升起一股濃濃的恨意。
他們生的倆個女兒已經嫁人了,亦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他們唯一的兒子才只有十歲。
因為想要一個兒子,她受了多少苦,可身為父親的二老爺絲毫不以為意,甚至對他的關照還沒有一個妾身的病病怏怏的庶女多。
如今有了大郎,又有了那麼幾個孫子,對他們這唯一的兒子是更加無所謂了。
「我也不跟你們廢話,我們之間也不用那麼多虛情假意,可這關係既然生在了那裡,照我這個名義上奶奶的身份,這個孫女我們二房不要了,乾脆直接打殺了,省得生出更多鬧心的事來。大郎媳婦你說呢?」
老夫人一席話說完,翦連生夫婦倆已是臉色煞白。
翦連生雖不知道女兒身上到底發生了多嚴重的事情,但他聽得很明白,老夫人在「打殺」二字上說得很重,似乎擺明了不是無的放矢。
到底是什麼?
其實也不難猜想,但他不想猜。
這段日子,他一直很忙,就是晚上一家人一起用餐的時侯,他都無暇顧及這個懂事的女兒,只是叮囑過幾個小子,來了京城,要比在原來縣上時讀書更用心些。
翦連生帶著疑問的眼神看向梅氏。
這時的梅氏看到這樣的眼神是感動的,夫君的眼神里竟沒有絲豪責怪的成分。
她看了看他,嘴一張一合,一時亦沒有吐出一個字來,反而轉臉看向滿臉凝重的老夫人。
老夫人在咬牙切齒的時候,心底也在暗暗竊喜吧!在這種時侯,還能讓她死死拿捏一下,多解氣啊!
梅氏這麼想著,面上亦多了一份肅然:「不知母親從哪裡聽得了什麼,說出這般讓人心寒的話來。大郎雖不是您生的,但我們好歹尊稱您一聲母親,我家照兒亦呼喊您一聲奶奶。照兒即便有萬般不是,卻也沒有將之打殺了的道理。母親是長輩,做媳婦的沒有道理說您的不是,但也不能由憑您這麼輕易地打殺了我們辛苦生養長大的女兒。」
「大郎媳婦好一張利嘴!可事情已經發生了,我能聽說,別人也能聽說。打不打殺暫且不論,但總要拿出一個一勞永逸的章程出來。不是老婆子我嚇唬你們,在這京城的地面上,事情一旦傳揚開來,就是唾沫也能淹死整個尚書府的人。你們夫婦倒是掂量掂量,這樣的結果你們是否能承受?就是你們能承受,也沒有翦家上上下下這麼多人跟著受辱的道理。」
梅氏立在那裡,她知道老夫人說的是事實。即便如今只有老夫人之內的幾人知嘵,卻也不妨礙老夫人親自讓人把風聲散出去,反正大郎不是在她跟前教養長大的,他的孩子便更加不是。以此,也讓人好好看看,一個庶子即便有些才智和能力,可這骨子裡似乎就帶著傷風敗俗。
「老夫人言重了。大郎沒有享受翦家的榮光,不管我們一家發生了什麼,自然也沒有讓翦家的門庭受辱的道理。倒是媳婦我,對翦家爺爺自是充滿感激的,媳婦也不是那等忘恩負義的人,等會媳婦自會與大郎說明白……最遲後天一早就會給母親一個交代。只求母親念在照兒尚且年幼的份上,放她一條生路,媳婦會感激與尊敬母親一輩子。」
「大郎媳婦這話都說滿了,如果我再咄咄逼人,就是我的不是了,不過,話是這麼說了,最好能令我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