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鷹揚驚天下
泰山,五嶽之首,雄居東方。
初秋,大雨過後,站在泰山顛峰觀望四周,只見雲海洶湧,群峰已變做雲海中的仙島,低首不見人間。
看著這飄渺雄偉的山峰,氣象萬千的景象,雲飛不由得從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悵,但又漸漸的情不自禁地興奮起來,他望著無邊的群山雲海,終於忍不住想大吼一聲。
他的年紀不過二十來歲,相貌普普通通,一雙眼睛十分暗淡,不象江湖人那樣炯炯有神。他穿的是最普通的粗布縫製的衣服,乾淨整潔,衣料本來是白的,現在已洗成灰色。
他獨立在顛峰危石上,危石衝出石壁搖搖欲墜,他的腳下深不見底,但他毫不在意,任憑山風掀動了他的衣衫飄飄欲飛。
他身上沒有佩帶長劍,但在此處一站卻顯露出與山比高的氣勢,他眉宇之間有些憂傷,同時一股極為霸道的銳氣已在群山中隱現,在他的頭頂凝聚,當那股氣勢升騰到天際時,彷彿他就是泰山,泰山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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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這裡站了一個黃昏,一個夜晚,一個黎明,被雨水晨露打濕的衣衫幹了又濕,濕了又干。
忽然,他看著西邊有一層朦朧的紅色,那是夕陽在落,他心中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凄涼和孤獨。
他的心在顫抖,猛然間他長嘯一聲,凄銳的嘯聲震撼著四周的山谷,雲海在狂風中掀起波濤,如奔馬般四散。隨即,迴音如同千軍萬馬般一齊在嘶喊,山間雷聲奔騰,天色也在這瞬間暗了許多,山風嘶吼著將少年腳下的危石吹得吱吱地響,看似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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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迴音盡頭傳來一聲悠揚的嘯聲,嘯聲彷彿是從天際雲層傳來,聲音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無奈和凄涼之情。
雲飛全身劇烈一震,一雙手一下握得緊緊的。他的臉色變得蒼白,神情也變得緊張,他聽不出那聲音來自何處,只能有用心捕捉每一股風的變化。他的眼角已有淚,忽然他大叫一聲,道:「娘,我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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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層中沉默了一會兒,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雲天間傳來。
聲音道:「天機子、薛輕風、樓台月、蘇仲星、賀蘭峰這五個人死的日子,就是你我相見的一天,你師傅沒有告訴過你嗎?」
那聲音雖然淡淡的,但卻陰森刺骨,彷彿有人在地獄向這些人發出邀請,而只有刻骨銘心的仇恨,經過日積月累的凝聚,才會發出如此可怕的聲音。
雲飛忍不住全身打了個冷戰,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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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西邊的紅光越來越淡,天地間已瀰漫著一股肅殺之氣。急風如刀,呼嘯聲中彷佛帶著無數劍下鬼魂的哀嚎。
雲飛跪了下來,他向雲天磕頭,眼神充滿了悲傷。
等他站起來時,他的眼睛已經燃燒起一把火焰,然後他回頭衝下了山顛,剎那間看不到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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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的另一邊,一個年齡極為蒼老的老人在懸崖邊靜靜地站立著,他聽清了剛才的每一個字。此時他眉頭緊鎖,心中彷佛若有所思。
老人身邊站著一位少年,少年二十左右的年紀,相貌俊朗,眉清目秀,他的表情有點驚慌,也有點不屑,此外還有一些莫名的興奮,臉上透露出只有少年人身上才有的英氣,他腰佩長劍,顯然是江湖中人。
他道:「爺爺,我去看看,是什麼人在泰山上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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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話打斷了老人的沉思,老人苦笑著搖了搖頭,輕嘆道:「江湖中都說少林一葉大師的內力登峰造極,但和這兩人相比卻如同燭火和太陽爭輝,他們的武功所到的境界已絕不是你我所可以想象的。」
少年面色一變,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他畢竟沒有經歷過太多的江湖風雨,不知道這江湖中有多少奇人異士隱藏在山川之間。
老人又嘆了口氣,道:「十五年一亂,三十年一劫,這就是江湖的劫。」
二
少年看到老人凝重的神情,一時不敢多說什麼。
過了半晌,少年彷佛自言自語地低聲道:「華山樓台月――崑崙蘇仲星――」
樓台月、蘇仲星都是江湖少年成名的高手,是江湖五大門派的傳奇人物,近二十年來也一直是江湖少年的偶像。
老人彷佛看出了少年的心思,微微一笑道:「雖說成事在天,但謀人事還是得儘力,看來得火速通知他們讓他們及早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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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連忙點頭,眼睛里閃現出一絲奇怪的笑意,他右手用力握住了腰間長劍微笑道:「爺爺,是不是──」
老人看了少年一眼,笑道:「你想去?」
少年點了點頭。
老人點頭道:「好,你馬上去江南飛鷹山莊,將這裡的事告訴樓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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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半月,關於一個神秘少年的傳聞已傳遍大江南北,一直傳到武當掌門玄羽道人耳中,他也是江湖正道同盟的首領――江湖正道同盟是以少林派、武當派、崑崙派、峨嵋派、華山劍派五大江湖門派為核心的江湖聯盟,這個神秘少年所要殺的人都是江湖正道同盟中的高手。
天機子是當今武當碩果僅存的幾個一代弟子之一,也是武當長老,薛輕風是武噹噹今二代弟子中的高手,樓台月是華山劍派當今二代高手中聲名最為顯赫的華山四飛之一,蘇仲星和賀蘭峰則是崑崙派當今一、二代高手中的傑出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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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江湖中人都對這件事發生了興趣,都在等著這個神秘少年的出現,都在猜想關於那個想復仇的神秘少年的事情。
他是誰?
他母親為何對這五位高手如此仇恨?
江湖上顯然沒有人知道答案,所以各種各樣的猜測都有。
也許他的父親曾被這五位名滿江湖的劍客聯手殺害,因而才有了這樣一個少年出現──大多數的人都是這樣猜測。
但人們更知道這五個名字都有一段輝煌的故事,都是江湖中第一流的高手,而且在這些名字的背後還有江湖正道同盟的勢力,江湖正道同盟的力量近二、三十年已幾乎主宰當今整個江湖。
於是人們又多了一個可以猜測的話題──他會如何下手。
當然,也有人覺得這個神秘少年的出現是個謠言,是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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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人沒有把這件事當做是一個笑話,樓台月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第三天便在江南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他在江南樓外樓舉行了場面不小的封劍儀式,一時之間轟動江湖。
樓台月是江南五大江湖世家之一的樓家主人,也是華山劍派當今二代弟子中劍法最高的劍客之一。雖說江南弟子多為溫文爾雅風流倜儻,但他少年時卻偏偏性如烈火,故號怒鷹。
樓台月少年成名,三十多年來縱橫江湖,行俠仗義快意恩仇,他一生先後受傷七十多處,多少次生死之間沒有眨過一下眼睛。二十多年前他娶妻返回江南,近十年來一直被譽為江南第一劍客,到今天還是很多江湖少年心目中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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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樓台月族中前輩將樓台月居住的住宅命名為飛鷹山莊,飛鷹山莊之中也是高手如雲。
作為江南五大江湖世家之一,樓家不但產業巨大,而且樓家弟子在江南一帶成名的高手也並不少。樓台月的兒子樓滿風拜師武當門下,是江湖年輕一代中名聲響亮的少年劍客之一,而樓家厲害的人物還有樓台月的妻子白雪衣。
白雪衣是當今華山劍派掌門人有五嶽第一劍客之稱的白天城的獨生女兒,白雪衣的母親也是白天城的妻子云慧中為峨嵋派俗家弟子第一人,白雪衣也是峨嵋派記名弟子,一人身兼華山、峨嵋兩派之長。
她也是少年成名,和樓台月一樣同為華山四飛之一,江湖人稱傲凰,二人婚前雙飛江湖,令無數江湖少年少女羨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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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台月封劍的消息數日後也傳遍大江南北,江湖中人聽說樓台月的反應如此激烈都不禁議論紛紛──天不怕地不怕的樓台月到底怕什麼?
只是,江湖中人也知道就算樓台月封劍隱退,該要找他的人遲早會來――只要踏上江湖路,這條路就沒有盡頭。
這是江湖的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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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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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九月,冷秋蕭蕭。
無論在什麼季節江南都會聚集著來自天南地北的各式各樣的江湖人,在江湖人眼中江南就是天堂,江南的美人和小曲讓這些江湖人心甘情願地將當腦袋賺來的錢一擲而空。所以江南隨便一間稍微有些門面的小酒店,任何時候都會聚集著一群江湖人,他們談論的除了女人之外自然就剩下了江湖事和江湖人,他們就用這些話題打發時間。
這是一間靠近江南城邊的小酒館,雲來酒館在江湖人中還有些小名氣,這裡的牛肉做得不錯,配著這裡的滷汁豆腐乾一起下酒尤其寫意。所以這裡每天都聚集了不少江湖人,而且每天都有些小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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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裡有兩個佩劍少年在吵架,他們衣衫光鮮應該是江湖富家名門弟子,這樣的少年江南每天都有千八百的往來如風。
一綠衫少年大聲道:「那還用說,一定是害怕了!」
另一黃衫少年也不甘示弱,道:「胡說!這只是兩件事恰好碰在一起罷了,樓大俠做過了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還會害怕那個無名小子不成?」
顯然他是樓台月的崇拜者,所以聽到別人說樓台月的壞話自然要頂撞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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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衫少年冷笑道:「嘿,害不害怕他自己知道。假如不是害怕,他幹嗎不站出來公開地向那個傢伙挑戰?」
黃衫少年也冷笑道:「你以為那個傢伙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出來嗎?」
綠衫少年道:「人家當然不敢,誰不知道江南樓家多大的勢力!」
黃衫少年冷笑道,「張莫言,我知道你去年比劍輸給樓滿風,所以──嘿嘿,誰不知道你們五嶽劍派間向來都是面和心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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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嶽劍派指的是中嶽嵩山劍派、東嶽泰山劍派、南嶽衡山劍派、西嶽華山劍派和北嶽恆山劍派,五嶽劍派也是江湖正道同盟的成員,各派實力參差不齊,其中華山劍派因為建派以來代代都有名動江湖的高手,所以隱然成為五嶽劍派的領袖,躋身江湖正道五大門派之中。
不過江湖中很多人都覺得,和少林、武當、崑崙、峨嵋相比,華山劍派的根基始終有所欠缺,而華山之所以能躋身江湖五大門派之一,其實仰仗的也是身後五嶽劍派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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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莫言聞言勃然變色,怒道:「林從風,那次如不是樓滿風仰仗寶劍犀利,我張莫言決不會斷劍而退的,你信不信?」
林從風冷笑道:「我信──」
張莫言壓了壓火,道:「難道你們青城派就了不起了?還不是被幫娘們壓著――」
他撇了撇嘴,並沒有把話說完。
聽張莫言這樣說話,林從風已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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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一地有峨嵋派、青城派、唐門三大派,都是江湖顯赫的名門大派,之前又以峨嵋、唐門實力更強。
峨嵋派武功只傳女弟子,數百年來無數峨嵋俗家弟子與江湖各門各派高手共結連理,所以峨嵋派與江湖各派關係都極其密切。
至於四川唐門歷來都有稱霸江湖的野心,所以視峨嵋派為最大的眼中釘,從峨嵋開派以來唐門就屢屢挑釁,但經過兩百多年的爭鬥,峨嵋派始終屹立不倒,而且越戰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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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江湖正道同盟成立,之後一旦發生唐門和峨嵋派之間的爭鬥,不但整個江湖正道同盟派出高手前往救援,甚至連天山劍派、南海劍派兩大江湖奇門以及江湖第一大幫丐幫都派出絕頂高手相助。
十八年前峨嵋山腳之下一場血戰,唐門名震江湖的十大高手全部喪生,唐門盛極而衰,唐門子弟從此幾乎絕跡江湖。如今峨嵋派在江湖中地位顯赫無比,相比之下青城派雖然也是江湖一大勢力,卻無法和峨嵋派相提並論。為此每個青城弟子都為之感到不服氣,平時總覺得江湖人看過來的眼神都有些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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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正因為峨嵋派盛名在外,所以張莫言不敢把話說明。
林從風臉已漲得通紅,手慢慢握向腰間長劍――張莫言這番話不止是說中了他的痛處,甚至可以說是青城派所有弟子的痛處。
此時旁人人都聽得津津有味,他們沒有人感到無聊,甚至不少人已在期待著兩人馬上拔劍鬥上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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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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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南,這樣的事情每天都會發生,江南的官府衙門不會輕易干涉江湖人的這些流血事件――哪怕弄出人命。
江南的法律便是──江湖人,江湖事,江湖辦。
江南江湖的地主是五大江湖,包括東方世家、南宮世家、西門世家、樓家以及連家,他們不但是江湖世家,也和朝廷內外牽連廣泛,他們主持著江南的秩序,只要江湖人不觸及五大世家的臉面和利益,五大世家是絕對不會多管閑事的――這裡的江湖人正是他們賺銀子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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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只有一個人對四周發生的一切彷彿沒有看見,也沒聽見。
雲飛靜靜地坐在角落,一個人喝著酒,他喝酒喝得很慢,他的面前只有一碟牛肉,一盤豆腐乾,一壺最普通的酒。
他身上沒有劍,他的臉色和他的衣衫一樣灰白,灰白得有些蒼涼,他的人和他的粗布灰白衣衫一樣平凡,就象一個在江南到處可見的江湖落泊人,甚至可以說不象是個江湖人。
在所有人眼裡象雲飛這種打扮的人如果是個江湖人,也不過只是來到江南嗅一下溫柔鄉銷金窟的氣息,然後靜靜地離開。
象雲飛這樣的人,是沒有人會看第二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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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少年還在那裡唾沫紛飛指手劃腳地呼叫,說話也越來越帶刺,張莫言的臉色固然越來越陰沉,林從風的臉也越來越紅。
張莫言是衡山劍派當今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在江湖年輕一代中相當出名,去年江南舉辦的江湖少年比武會中,張莫言一度殺人十六強。同樣,林從風也是青城派弟子中的優秀弟子,二人顯然彼此都有顧忌,但這話如果再說下去,說的都是對方門派忌諱的事,那麼雙方遲早都要動手。
不少人看出二人馬上就要動手,忍不住臉上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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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是個中年人,他坐在門口櫃檯,也許是早已見慣這種事情,所以他並沒有絲毫害怕的神情,只是低頭猛打著算盤,也許是在盤算著可能要打碎多少東西――不過不管打碎了多少東西,只要當事人不死,都會賠償銀兩的,這也是江湖人在江南的規矩。
在江南只有獲勝的江湖人才有資格賠錢,賠得越多就越顯得氣派。
這就是江湖中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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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個老乞丐走進小店,原本小店的夥計是決不會讓這樣一個骯髒的老傢伙進來的,但門口夥計估計是新來的,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所以之前已悄悄地躲入廚房。
乞丐的樣子非常蒼老,拄著拐杖四下哆嗦著,他伸出了一隻又黑又瘦的手,在酒店中向這些江湖人乞討。
他聲音蒼老地低聲道:「老爺,老爺,行行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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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象看見瘟神一樣紛紛讓開著,雖然這些江湖人可以在江南為很多事情慷慨解囊,但卻特別討厭江南的乞丐――或許多年的江湖生涯早已使得他們個個心如磐石,不再有憐憫之心。
也有人對這個老人怒目而視,因為他的出現將人們的注意力引開了,沖淡了這裡原先劍拔弩張的氣氛。
那兩個少年剛才還象鬥雞一樣,此時也將目光放在老乞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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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乞丐將手伸到林從風面前,「少爺,行行好,來世會有好報的。」
林從風從袖中掏出幾枚銅板放在老乞丐的手中。
老乞丐連連作揖:「多謝,多謝。」
張莫言森然地從懷裡取出了一小錠銀子在手中拋了拋,冷笑道:「老傢伙,少爺今天心情好,這是打賞給你的。」
說完他將銀子往老乞丐手中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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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瞬間,老人的身子忽然倒退開撞向林從風。
林從風面色一變,不敢攙扶,也不敢推擋,只能閃躲在一邊。
老乞丐連退幾步,重重地撞到林從風身後的桌子后摔倒在地上,他拐杖跌在地上,那錠銀子卻象粘在張莫言手上一樣倒懸在他的手心。
眾人忍不住發出驚呼,知道張莫言是在用精深的內力,借老乞丐的身子來試量林從風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