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周晨兮並不知道，這一夜並沒有人真正睡著。

而陳嘉陽畢竟是個女孩子，再怎麼大大咧咧，對細節也有著天生的敏感。她當然記得在每天的這個時候，她幾乎都會給周晨兮問早安。只是今天看到那句「愛你喲」，她已沒有了回復「我也愛你」的心情。

這和普通的假裝情緒不一樣。這句話，她想對周晨兮說，卻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口了。

想說的話變成了一輛輛小汽車堵在了嗓子眼，綠燈一亮其他字都開了出來。轉眼紅燈，只剩下排在最後的那四個字，那四輛已經沒油了的小汽車，永遠地被堵在了裡面。

陳嘉陽一直認為身體會告訴自己最誠實的答案。就好像曾經有人說過的，如果想要抓住一個人，就先抓住他的胃。

身體能準確地感知到對一個人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她的理智，她的情感，都希望她能說出這四個字。可是她的嗓子眼卻堵住了。

沒辦法了。

她想了一晚上，自己對周晨兮的感情，究竟是喜歡，還是只是貪戀他對自己的好，腦子混亂入麻。

現在她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只是如果照著這個答案走，她不知道是對是錯。

過去，兩個人並不是沒有吵過架，陳嘉陽並不是沒有想過分手，但每次第二天的陽光一照在她身上，她總會發現捨不得，只是從來沒有想過，到底捨不得的是什麼。

也許就是因為事實真相太過血淋淋，潛意識裡根本就不想深究為什麼。

可現在她可以繼續撐著，像過去那樣對待周晨兮，那麼時間一長呢？已經明白了自己真實的心意卻還要假裝，那這對周晨兮公平嗎？他要怎麼辦？一個人挑起所謂兩個人的愛情，討好自己嗎？

若有情太難了，想別戀要趁早。

陳嘉陽想起當初，自己和史其宣糾纏不清，在選擇史其宣的同時被迫放棄周晨兮這個朋友之前，周晨兮曾經跟他說過這樣一句話：「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陳嘉陽當時沒有做到，整整拖了兩個月，數不清流了多少多餘的眼淚，到頭來兩個人也終成陌路。

沒想到時過境遷，這句曾經他說過的話，就要被陳嘉陽用在他自己身上。

馬上就做不成情侶，往後也不可能做得成朋友了。可能此時，最後的溫柔就是給他自由。

擇日不如撞日。陳嘉陽鼓起勇氣，給周晨兮發了一條微信。

——我們下午一起去看電影好不好？

她強迫自己刷手機，試圖以電子屏幕的藍光抑制睡意。但一晚沒睡的陳嘉陽鬥不過身體強烈的反抗，還沒等到周晨兮的回復，她就已經抱著手機睡了過去。

不出意外，醒來的時候周晨兮早已回了微信。

——好呀。

然後是一個蹦蹦跳跳的歡脫小表情。

要不就這樣算了吧。

陳嘉陽重新閉上眼睛，深深嘆了一口氣，糊裡糊塗地生活，其實又有什麼不好呢？翻來覆去看似想通了，就要奔著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向前沖了，可誰又說得清這條路上遍布的是花朵還是荊棘呢？

她想起以前在上學的時候，情竇初開的男生女生，互相之間總愛問這樣一個問題：「你以後會嫁給你喜歡的人，還是喜歡你的人呢？「

極少數的英雄好漢選擇了自己喜歡的人，而陳嘉陽屬於慫包的類型。

當然是喜歡自己的人了，陳嘉陽毫不猶豫，儘管心裡偷偷羨慕著那些和自己選擇相反的人。

人生那麼苦，他們太勇敢。

陳嘉陽只是個出生於普通家庭的平凡女生，沒有豁出去的資本。像她這樣的大多數，對偶像劇和青春里浪漫的「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的理解與實踐，不過就是找個同樣平凡的男生，美其名曰門當戶對，然後風平浪靜地度過這一生。

也就是大人們常說的「還想怎麼樣呢？「

這甚至是一條大多數人都覺得完美的路，陳嘉陽以前也這麼認為。

周晨兮就是「還想怎麼樣「的最合適人選，至少目前看來就是。

也就是在這一刻，陳嘉陽發現自己的安於現狀，不過是因為沒有更加想要的對象。而當心裡那個藏了很久的男生似乎有了一點點要向她拋出橄欖枝的意向，她就開始蠢蠢欲動。

有些人生來就是沒長腳的小鳥，永遠都不會落地。

就這樣吧。

不甘會被短暫地按下去，但不會長久地埋藏。任何小小的不滿都可能點燃這樣的不甘，直至燒得兩個人面目全非。

就這樣吧。

那就這樣吧。

最後一次，以情侶的身份，相依相偎著看一場電影吧。

陳嘉陽找出那件曾經和周晨兮一起買的情侶款毛衣。她最喜歡買毛衣了，一逛優衣庫就是一下午。那天正好打折，她看上一件男裝，順手就拿了兩件，一件是又正又亮的的奶黃色，另一件是她覺得很顯氣質的橄欖綠。那件綠色的，她分給了周晨兮。外面套上米色大衣，周晨兮常誇的那件。然後再細細化了個淡妝，不像以前那樣，畫個眉毛就出門。

人之初，性本自私。在這種時候，陳嘉陽心裡想的，還是希望他能記得最美的自己。

陳嘉陽提早半個小時到了電影院，沒想到周晨兮早已站在門口等她，手上還提了個精美的包裝袋。

他穿了那件情侶款毛衣。

陳嘉陽笑了，這些年培養的默契，平常想顯擺的時候總是出錯，反倒是最後一天，兩人就跟提前說好了一樣。真是諷刺。

周晨兮一點沒感覺到諷刺，反而為這樣難得的巧合開心得不得了。

「陽陽你看！我們情侶裝欸！「

「對了對了我們拍個合照吧。「周晨話音剛落，就舉起手機打開自拍模式，按著拍照鍵不鬆手，接二連三拍了好多張。

「好啦好啦，拍那麼多。「

不僅是因為突然的鏡頭捕捉，一腔心事更是讓陳嘉陽的笑容不大自然。她把撇向一邊，對著空氣說話。所幸語氣上沒有出任何差錯，和平日里的撒嬌聽起來沒有什麼兩樣。

「陽陽，前幾天你一直跟我念叨說想吃我家樓下那家甜品店的泡芙，今天我去的時候運氣好，還剩下最後三個，正好都是你愛吃的抹茶口味，我全買了。「

周晨兮的眼神寵溺得能讓心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