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梁水星算了算這是她第三次單獨見高尚,不同於前兩次的「偶然相遇」,這次卻是他主動地在她們班的門口找的她。
沒錯,確實是那個一點八卦就能激起千層浪的高三教室門口,所以當她頂著全班各色鑽石般閃亮的目光走出去的時候,身後都不自覺出了一身冷汗。
梁水星安靜的跟在高尚身後,心裡把可能的原因想了個遍,說實話,她和高尚交情並不深,甚至可以說沒有什麼交情,可偏偏這麼走著的時候又像認識了很久。
一直跟著他上了天台,她才想起她可是目睹高尚高中時禁止的「罪行」的目擊者,小心翼翼的掃了一眼前方淡定走著的高尚,確定他沒有什麼想毀屍滅跡的危險想法后才稍稍安下心。
「我叫你來,你會覺得很奇怪么?」
高尚轉過頭,坐在台階上微笑著,笑容很好看也很僵硬,他朝梁水星招招手,示意她坐過來。
梁水星走過去,不解的說:「你是說吸煙的事情嗎?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那已經無所謂了。」高尚顯然不太滿意她的答案,索性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一支煙,熟練地吸了一口,眉頭舒展開來。
「我只是想問你,那天在走廊你說的話是真的假的。」他直愣愣的盯著她,黝黑的眸子里只有眼前無措的少女。
梁水星愣了半刻,因為從他掏出煙來的那刻起,腦子裡就開始腦補什麼借屍還魂,什麼外星人替身,畢竟眼前這個被叛逆包圍的少年找不到一絲與她記憶中的高尚相似的地方。
「走廊?你不會是說...那天從辦公室回來....?」梁水星想起那不堪回首的記憶,試探著問,他應該不會問這個問題吧。
可答案明顯讓她失望了,高尚抖抖煙頭,煙灰洋洋洒洒落在地上,他肯定的說:「對,就是那天。」
「那天,我們只是開了個玩笑,如果給你造成什麼困擾,那我和你道歉。」梁水星丟臉的不行,低頭盯著鞋子恨不得上面有幾顆灰塵。
空氣中出現讓人尷尬的寂靜,連吹過的風的呼嘯似乎都暫歇了腳步。
半晌,一聲深深的卻顯得輕鬆的聲音傳來:「啊,果然這樣啊。」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呢。」梁水星看見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一雙白色的運動鞋,少年帶著疑惑的低沉聲音在耳邊響起。
「因為...因為我們並不熟悉啊,而且...而且我們校規禁止早戀!」
高尚笑有些邪氣,把煙頭扔在地上踩熄滅,那一點紅紅的火光瞬間化作飛升的一縷青煙,消失在不遠的空中。
「那你難道不相信一見鍾情么。」
「我沒遇到前,我不相信。」梁水星想了想,肯定的搖搖頭。
高尚認真的看著眼前這個比起平時的活潑顯得格外局促的少女,還是扎著一樣的馬尾,笑起來兩個小小的梨渦,眼睛里總裝個稀奇古怪的想法,可一眼便能讓人看透,走路總是蹦蹦跳跳,摔跤崴腳是家常便飯,學習很好除了英語是個大難題,說話有時很沖可總是很快承認錯誤。
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中這麼了解一個人,可那個人怕是只知道他的名字吧。
高尚就這麼靜靜的看了一會,在梁水星整張臉變成水煮蝦之前挪開目光。
他轉向天台外,高空的風吹得他的臉有些生疼,遠處的風景似是努力的逃到目光所不及之處,他突然想起那個沉悶的午後。
一個少年曾經攔住他的去路,像梁水星一樣,那個人也是他時常羨慕的對象,他永遠可以站在人群中心,閃閃發光的接受著人們艷羨崇拜的目光,他時常在自己競賽得獎的前一位看到他,時常在歡聲笑語的簇擁中走下球場。
那是他羨慕的,一份真實、一份自由,一份讓他放棄一切也甘願的青春。
那個少年以像松柏一樣挺拔的身姿站在樹下,少年看著他的眼睛,帶著警告和不善。可他還是笑了,是啊,哪怕是這種隨時可以表露的情緒都是他渴望的。
因為他不能,他的爸爸是本省的知名檢察官,媽媽則是大學教授,從小作為爸媽爸媽炫耀對象的高尚,時時刻刻都以榜樣的完美形象出現在別人面前,生怕一不小心就招來爸媽失望的目光和嚴厲的教育。
可顯然青春期的天性將這種壓抑進一步放大,那種對別人溫馨家庭的羨慕和被人恣意的生活渴望,讓他變得叛逆,開始偷偷吸煙偷卷子,來釋放自己小小的壓抑。
而梁水星就像他黑白回憶里一抹鮮活的光,吸引他靠近。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梁水星其實是在他們高二家長會上,他透過層層投射在他身上的家長學生艷羨的目光,看到門外有那麼個少女,眨巴著亮閃閃的眼睛,嘟著嘴巴抱著她的媽媽撒嬌,她媽媽一手拿著試卷一手點著她的腦門,看似嚴厲神情里卻滿是寵溺的無奈,他嘴角不自覺上揚,這樣真好啊。
可少年卻說,得不到的東西最好的方式不是毀掉,而是去保護她,這樣哪怕在最黑暗的時候,總還是會有一束光指引你不被吞噬。
「那你呢,你為什麼要去靠近?」
「因為對我而言失去她是比黑暗更可怕的東西,而你只不過是在寒冷中想要一份溫暖而已。」
「那有如何呢,這世界上沒有完全公平的事情。」他帶著從未有過的快意試圖激怒眼前的少年。
果不其然,他臉上一陣鈍痛襲來,可他心裡卻無比痛快,真好,他也可以做一個壞人,一個不被喜歡的人。
後來,他看著少年單薄的背影,恍然覺得他們像是真正的一路人,但又覺得自己在那條路上似是丟掉了什麼。
嘀鈴鈴
預備鈴聲響起,梁水星鬆了一口氣,像解脫一般想開溜。
「梁水星,我要去美國留學了。」
梁水星詫異的回頭,眼前的高尚笑的洒脫自在,她好像第一次真真實實的看透他,一個不帶任何偽裝的他。
「上一次扎你車胎的是我,因為想和你一起走一段路,拿走你假期作業的這是我,因為想和你多說幾句話,去辦公室看過你的通訊方式,過年的時候給你打過電話,還有,你大概也知道了,偷考試卷子的確實是我,因為我要做別人心中最好的那個人,做那個要被別人當觀賞品炫耀的人,做一個帶著面具的足夠成熟的好人。但現在我累了,我想做一個真正的自己,像你一樣,像他一樣。所以,希望下次我們再相見的時候,會成為好朋友。」
高尚張開雙臂輕輕擁抱住梁水星,他摸摸她的頭,輕聲道:「我們會再見面的,那時我們會是一路人的。」
等梁水星頭腦暈暈的回到教室的時候,心臟仍舊怦怦跳著,她發現自己根本沒聽明白什麼東西,他要去留學了么,高尚嘴裡的他又是誰呢。
高尚留學的消息傳得很快,第二天梁水星一到教室便看到李曉妍懨懨的談論著學校又少了一個激勵自己學習的對象,一旁的羅清則顯得神采飛揚,一見她來,便匆匆拉她坐下興奮地說,「知道么,偷期末卷子的人找到了。」
梁水星心裡一緊,問:「誰說的,那人是誰啊。」
「杜悅說的啊,但沒說是誰啊,不過這不要緊,重要的是咱班主任今天和我道歉了,我羅竇娥的冤屈總算洗刷了。」
梁水星點點頭,想來是老師給了高尚一次改過的機會吧,她目光望向窗外,那裡是一片無際的蔚藍,那裡會有新的開始和希望,我們的人生總是在對對錯錯的選擇中度過,沒有人能永遠做一個聖人,那麼餘生還很長,何不做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