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梅
梅櫟清和夏研相識於汝南的梅家老宅。
那時,梅櫟清被送到老宅來接受梅家正統的教育,希望培養出一個如開國時名滿天下的梅貴妃。
梅櫟清還記得那是一個雷雨天,她剛下學回到梅府,一個如白雪一樣的小人爬到她心愛的床上,滾來滾去。
「你是哪裡來的野孩子,快下來!再不下來我就告訴掌教嬤嬤了,看掌教嬤嬤打不打你的手板心!」
梅櫟清掀開裹亂的被子,沖著白雪糰子嚷嚷道。
但下一秒,梅櫟清就後悔了。
白雪糰子……居然哭了?
憋著小嘴,號啕大哭,惹得天翻地覆。
縱使梅櫟清縱橫梅府多年,也沒有見過這陣仗啊!
於是,不出意料的,梅櫟清被罰了。
再然後,七歲的梅櫟清和接近五歲的夏研「結下了仇」。
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梅櫟清都不知道為什麼,一隻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白雪糰子,裹亂了她的床,她就說了一句還沒有怎麼著,她就被罰了。
跪祠堂啊,她梅櫟清還沒有被這麼罰過,多丟面子。此仇不報非君子,不對,非女君子!
直到有一天她才知道,原來白雪糰子是一位郡主。
按掌教嬤嬤的話說,她是京里來的貴人。梅櫟清知道郡主,但實在沒有辦法和眼前的白雪糰子聯繫到一起。
梅櫟清正愁沒有機會報仇的時候,白雪糰子自己送上門來。
那場「風波」后的某一天,梅家老夫人,也就是梅櫟清親親的祖母,喚來梅櫟清:
「卿卿,康平郡主就交給你了,你代祖母照顧好小郡主。」
卿卿是梅櫟清祖父給她取的表字,以示愛憐。
但還是按掌教嬤嬤教的行了個禮,回答祖母道:「是,祖母。卿卿會照顧好小郡主的。」
梅老夫人見梅櫟清禮數沒有差錯,微微點了點頭,和梅櫟清交代事情始末:
「祖母年紀大了,精力不濟,照顧不來兩個孩子。好在你聰明伶俐,懂事知禮,再加上我這邊派過去的得力嬤嬤,臨時看顧一個稍微小一點的孩子總還算過得去。」
梅老夫人歇了歇,身旁跟了多年的蔣嬤嬤不待梅老夫人示意,將痰盂往前一遞,梅老夫人將口中穢物吐了去,才繼續說:
「這孩子是護國公之女,上面有兩個哥哥,護國公和其母長公主都很疼愛她。」
梅櫟清自己琢磨,難道白雪糰子的爹娘這麼放心把白雪糰子交給梅家?
雖然白雪糰子吵了點,鬧了點,愛哭點,可是看起來應該很好吃的樣子……不對,看起來很可愛的樣子,她爹娘就這麼捨得嗎?
「現在京里出了點事。」梅老夫人眼睛暗淡了下去:
「一方面聽說汝南一帶有神醫,可以醫治小郡主胎裡帶來的不足。另一方面,護國公擔心朝廷局勢混亂,小郡主安危難保。」
梅櫟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暗下決心一定照顧好小郡主。
可事情哪裡是那麼簡單的?從來沒有遇到過挑戰的梅櫟清,恨不得把昨天自己的嘴堵上。
第一天,白雪糰子把她心愛的草繩編的狗給拆了,美其名曰:草繩不可能編成狗的,這一定是其他什麼東西。梅櫟清,忍了!
第二天,白雪糰子把她做的蕎麥餅給吃完了,這還算了,結果晚上鬧肚子被掌教嬤嬤知道了,以為是自己硬塞給她的,自己又被罰跪祠堂。
天地良心,京里來的貴人要吃,她敢不給嗎?梅櫟清,忍了!!
第三天,白雪糰子趁她上學的時候偷偷跟她溜了過來,進了學堂的門才發現。
這一次,梅櫟清看著掌教嬤嬤一副她拐帶了白雪糰子來上學的眼神,心領神會地朝掌教嬤嬤行了個禮,自覺地向梅家祖祠的方向走去。
梅櫟清揉了揉還在酸痛的膝蓋,默默地告訴自己,自己是立志做女君子的人,她不哭!梅櫟清,忍了!!!
等到申時(下午三點至五點)梅櫟清回到自己的房間時,殊不知還有一場更大的浩劫在等待著她。
梅櫟清一進門就被梅老夫人身邊的蔣嬤嬤請了去,才到門口,就聽見梅老夫人捂著嘴咳嗽:
「梅櫟清,你是不是貪玩把小郡主帶到學堂去了?祖母說這麼和你說的?你就是這麼照顧小郡主的?」
梅老夫人身旁還站著小郡主的教養嬤嬤何嬤嬤,臉色看著十分不好。
「祖母,卿卿沒有。」
「閉嘴!」
「祖母……」
「還不閉嘴嗎?非得祖母請家法伺候嗎?」
梅櫟清告訴自己忍耐,不能哭,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眼淚自己掉了下來。
「不知錯不說,還掉眼淚?梅櫟清,你的禮儀規矩學到哪裡去了?」祖母狠狠地捶著茶几說道:
「你連一個小孩都看顧不了,你以後怎麼進宮當貴妃?你還不被後宮嬪妃吃得骨頭也不剩?」
梅櫟清第一次被祖母這樣叫罵,一時間又是害怕,又是氣惱,混著以前學的滿腦子規矩,不知道如何反應,只得直愣愣站在那裡。
何嬤嬤看著樣子,也不忍心:「梅老夫人怕是誤會了大小姐,大小姐應該是無心的。」
梅老夫人臉色這才緩下來,梅櫟清帶著感激地看著何嬤嬤。
何嬤嬤看這個樣子,心裡也明亮了起來,一順溜得說了下去:
「郡主身邊的宮女也和老奴說了,這幾天小郡主纏著梅大小姐纏得緊,前天把草繩編的狗給拆了,昨天把大小姐親手做的孝敬老夫人的蕎麥餅給全吃完了,大小姐也還和顏悅色的,沒有流露出半分不耐。」
「可誰知道我家小郡主那麼喜歡大小姐。自己在院里玩耍著,不聽人勸,非往大小姐房裡躥,把大小姐嚇著了,說出那樣一番話也不足為怪。可您還是讓掌教嬤嬤罰了大小姐。」
「今天小郡主自己跟著大小姐去學堂,也只能怪我約束不力,沒叫人一直跟著郡主,以為小郡主還睡著,老奴就去拿早飯了,這一會兒的功夫就讓小郡主跑了。」
「我們家卿卿也有錯,那麼大個人了,居然沒有發現後邊跟個人,還叫小郡主一路小跑了過去。小郡主身體弱,一路上吹到風感冒就是大事了。」
梅老夫人滿含歉意地說道。
「現在京里局勢那麼緊張,這小郡主不見了一上午,萬一真被歹人捉去了,這後面的事情就不好說了。」
最後這句話梅老夫人是看著梅櫟清說的。
梅櫟清一聽這話,眨了眨眼睛,心裡陡然緊張了起來,暗怪自己只把事情局限在小孩子打鬧,卻忘了護國公和長公主把小郡主送到這裡來的用意。
梅老夫人看著梅櫟清這樣,心裡暗舒了一口氣,把話說開了,這事情也就過去了。
梅老夫人送走何嬤嬤以後,把梅櫟清牽到自己床邊,握著她的手語重心長的說:
「卿卿,你可是怨祖母今天小題大做,對你不公平?」
梅櫟清低著頭小聲地說:
「卿卿不敢,卿卿更怨自己,怨自己小兒女心思太重,沒有早點領悟祖母的用意。」
說完,梅櫟清小聲地啜泣起來,她沒有想到事情那麼嚴重。
梅老夫人把梅櫟清籠在自己懷裡,輕輕拍打著梅櫟清說道:
「卿卿啊,祖母知道今天這事對你不公平,可祖母為了你的未來不能不這樣。你和長公主隔著幾代血,但終究算連著親,照顧小公主你辛苦一些,長公主後面會記你的好,更何況小公主那麼喜歡你。」
梅櫟清哭的更大聲了,梅老夫人給她擦了擦眼淚:
「今天這事本來不算什麼。但在這個節骨眼上,祖母生怕被拿來做文章,於你,於梅家,於護國公不利。」
梅老夫人語重心長地說道:「祖母今天這麼一鬧,護國公家消了怨氣,也沒了發作的道理,只能記著咱們的辛苦,存著一絲愧疚。」
然後直視著梅櫟清的眼睛說:
「畢竟你是咱們家的長房嫡出大小姐。梅家連親親的骨肉都拿出來罰了,這麼大的事情也該消氣了。」
梅櫟清聽祖母這話,總覺得另有深意,甚至內心深處還有些害怕。
可梅櫟清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大叫:「夏研,你給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