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守恆
博格·菲克瑟的聲音很奇怪，模糊而又清晰，似乎很遙遠、又似乎就近在耳邊低喃，聲線也似男似女、還帶著顫抖的迴音，卻有一種讓人從心底戰慄的冰冷與高傲蘊含其中，令人一聽就直覺到這是極其強大的強者的聲音。
「很奇怪嗎？」
菲菲安的小嘴微微翹起，拍拍身上的塵土，看了看手中那個依然閃亮的魔紋光球、又看看那生死不知的庫克斯壯，黯然嘆息一聲，隨手扔掉了，慢步離開了腳下碎塊狼藉的地面，找了個乾淨點的地方站定：「……你既然知道我是違背了規則而來的，那麼對於我來的那個世界，你是否有些了解呢？」
「違背了規則的生靈！無論你來自何方，我必將忠實地履行我的職責，將你於此維度的一切存在痕迹抹去、還其本來！」
針對小女孩的問題，博格·菲克瑟似乎沒有任何好奇心，冷漠淡然的詞語中透出一種掌握一切的意味，那組合出來的面孔也隨即再次分散，奇異的微弱顫音中，每個平面內的光芒都開始加速流動，亮度也在逐漸的增加，給人的感覺彷彿是要行雷霆一擊之前的蓄勢待發——
「……『規則』的守護者啊，您真是如同傳說中一樣的鐵面無情呢——」
菲菲安稚嫩的聲音似乎在嘆息，然而隨即她的語氣就變得無比的堅定：「但是您對我是無可奈何的！」
「違背了規則的生靈！」博格·菲克瑟聽若未聞，聲音冷冽如同寒冰：「帶著『冗餘天使』的懲罰、從這個維度消失吧！你不曾到來、不曾出現、不曾——存在！！」
『冗餘天使』全身所有的平面都驟然發出了鳴叫，然而就在這個瞬間，菲菲安的小臉上露出了一種神秘的微笑——
「我的存在，不會改變——」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輕輕說著，隨著第一個字的出現，那個先前被她『隨手扔掉』、此時已經悄悄地滾到了道格身邊的光球驟然發出了明亮的光芒，無數魔紋的自動飛舞中，瞬間化作一個呈六面柱形的細長光柱，大約有小女孩的小指那樣粗細，那裡面蘊含的光芒明亮得無法想象，卻被完全束縛在裡面一點也發散不出來；無數極其細小的魔法符號如同爬樹的螞蟻一樣圍繞著這明亮的光柱，形成一個個粗細不同的旋轉著的同心圓柱面，擁簇著光柱那銳利的尖端，看起來極其絢麗而又極其危險。
這是什麼？
這幾個字還剛從道格的腦海里泛起的時候，那光柱猛地刺了過來，在道格情不自禁發出的駭然驚呼中，毫無阻擋地帶著『噗』地一聲輕響刺入了他的額頭！
道格幾乎是立即就失去了全身的知覺，再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模糊中彷彿置身於水中徐徐漂浮、又彷彿是在一個特殊的夢中掙扎；平時生活中一些瑣碎微小的細節變成了一個個畫面，彷彿剛剛發生一樣清晰明白，翻書似的在他的腦海中不停地翻動，次序卻是絕對的混亂，亂到他的腦子根本承受不住的地步，於是極其劇烈的疼痛像是潮水一般一波波地、不間斷地沖刷著他的神經，道格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塊被不斷地捶打著的鐵胚，被一把巨大到無法想象的大鎚一下一下地捶打著，彷彿連靈魂都快被壓扁。
「啊！——」
道格現在發出叫聲已經完全不像是人類的聲音，凄厲的聲波中，周圍世界的時間彷彿被不知名的力量極度壓縮，每一秒鐘都漫長的如同沒有盡頭，博格·菲克瑟的光芒簡直慢得如同四肢殘廢的烏龜——然而道格所受的痛苦也同樣變得無比漫長，他扯直了嗓子不顧一切地嚎叫，卻無法阻止那大鎚一次比一次沉重地敲打著他的靈魂。
腦子已經什麼也無法思考，然而每到他感覺自己已經到極限的時候，就會有一種清涼的感覺從額頭的光球傳來，在支離破碎的世界中又給與了他一絲力量，然後又是無窮無盡的錘打……一次次機械地重複著，直到他漸漸地變得麻木，凄厲的嚎叫也變成了斷續的低聲呻吟之後，那沉重的大鎚也彷彿打不動了，漸漸一次比一次無力。
某一個瞬間，道格突然再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全身，所有的神經都在爭先恐後地發來信息，每一塊皮膚、每一條肌肉、每一根骨骼都癢得無法忍耐，讓他忍不住再次大叫一聲站了起來，手腳上的束縛如同紙片一般輕易掙脫，神志迅速地清醒、身體卻依然是無比的難受，每一個細胞在感覺中都是那麼的陌生，彷彿這已經不是自己的身體，然而低頭望去，映入視野的仍然是自己那熟悉的健碩身軀。
——但是，卻是發光的！
道格驚訝地看著自己完好如初的身體在源源不斷地發射著柔和明亮的光芒，那光芒竟然有點像組成『冗餘天使』博格·菲克瑟身體的那些『平面』內的那種神秘的光輝……
額頭突然又傳來一陣針刺般的波動，深達腦中，隨即道格驚異地發現這個煥然一新的身體竟然自己動了起來——
「吾之名為道格·斯立烏！」
道格聽見自己的嘴在說話，卻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也不是自己平時的聲音，悠遠而混沌，彷彿從極度遙遠的地方穿越了無數的阻礙才到達此處，而周圍的世界也彷彿凝固了一樣，時間過得極慢，組成『冗餘天使』的那些『平面』飛出和彈回的速度，在道格眼中慢得彷彿蹣跚的老人。
「……吾謹在此依據至高的『規則』，宣告吾於此位面的神格回歸，奉唯一的真理『守恆』為吾之律法！所有信奉『守恆』之智慧生靈，均將沐浴在吾之庇護之下——從此刻起，吾便是『守恆』之神！」
聲音渾厚而沉重，帶著綿綿不絕的迴響，道格眼睜睜地聽著自己嘴巴里冒出來的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覺得自己腦子亂成了一團——媽的誰來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了事情？我的身體怎麼了？
「吼！」
周圍世界恢復正常的瞬間，『冗餘天使』博格·菲克瑟發出了尖利的鳴叫，聲音中充滿了憤怒的味道，本來準備射向菲菲安的光芒臨時轉向，足足有三米直徑的熾熱光芒毫無保留地向著道格噴射了過來——然而那粗大的熾熱光芒在道格咬牙絕望的注視中迎面狂沖而過、把他周圍的地面和牆壁全部汽化，卻彷彿道格根本不存在一樣，沒有燒到他一絲皮肉。
「守護者啊，您的能力中可不包括『弒神』哦！」
菲菲安清亮的少女童音響起，小臉上在平靜之外有著明顯的『如釋重負』的表情，看來剛才她也不是不緊張：「在這個世界、這個時間，『守恆』的法則還沒有人來執掌……只要對『規則』有足夠了解，誰都可以宣布自己為『守恆之神』——現在他已經擁有『神格』！」
「是的，生靈！」
發現道格絲毫無損之後，博格·菲克瑟的聲音幾乎是瞬間就恢復了開始時的冷靜，全身再次發出鳴叫：「如你所說，我不可弒神——但是，這並不足以阻礙我把你的存在從這個維度抹去——」
熾熱的光柱再次出現，瞬間已經把菲菲安那嬌小的身軀籠罩其中，已經被破壞得千瘡百孔的密室里立即又有一塊體積巨大的牆壁直接汽化。
「我說過……我的存在，不會改變！」
菲菲安微笑著平靜站在原地，竟然也和道格一樣，絲毫不受那光芒的影響：「在剛才他成神的瞬間，我已發誓信奉『守恆之神』……作為神的第一個信徒，自動獲取了『使徒』的身份！」
「——那又如何？」
也許是有了一次先例，博格·菲克瑟這次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平穩的聲音倒更像是在討論問題：「即使成為『使徒』，也無法改變你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事實！我的『判別之光』絕不會對任何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仁慈……告訴我，智慧的生靈，你，是如何抵禦了我的『清除』的！？」
「如您所願，尊敬的守護者。」菲菲安的大眼睛里閃爍著與外表完全不符的睿智光芒：「『守恆』的法則里最核心的一點，就是整個世界是『永恆』的——存在的物質永遠存在，存在的能量也永遠存在！——因此對於『守恆之神』來說，時間沒有什麼意義——」
「……繼續。」
冗餘天使身上的光芒開始閃爍。「你這些古老知識的來源讓我感到好奇了，生靈！」
「另外的一個關鍵是，真正的我本身也同樣誕生於這個世界，組成我的所有物質和能量都是一直存在於這個世界中的……只是我穿越了時間，從四百年後來到了這裡……而『守恆之神』的神力具有將『時間』忽略的特性，所以作為有資格代言神力的『守恆使徒』，我在這個世界的存在便『合理』了！」
隨著她稚嫩的聲音落下，博格·菲克瑟全身的『平面』開始劇烈地發出光來，各色光芒不斷地變化著顏色，一時之間整個密室被這些色彩映照的五光十色，彷彿迷離的幻境，而道格不知為何，很自然地知道它這是正在思考。
「——智慧的生靈，你用自己的智慧贏得了生存的權利，祝賀你，雖然這脆弱的『合理』隨時可能被破壞。」博格·菲克瑟在某一個瞬間停止了『思考』，全身恢復了明亮的光芒，眾多平面飛舞組成了一個比較清晰的大型面孔，看起來還頗為英俊——或者說是嫵媚：
「從此之後，你的靈魂將轉歸於『序列天使』菲歐·麥內哲的管轄之內，除非你再次觸摸『規則』，我們將永別無期——」它的身軀就那麼直接在虛空中開始變淡，聲音也越來越小：「但是，我想我會記住你的，好好保護那脆弱的神格吧，再見了——『時間的囚徒』！」
它的聲音迅速的消失，而菲菲安卻皺著小眉頭愣在原地：『冗餘天使』博格1菲克瑟臨走時那突兀的最後一句話令她有些不解，同時也非常的不安，畢竟『囚徒』這個名詞，絕不是什麼令人喜歡的東西。
「『時間的囚徒』？……」
菲菲安彷彿自言自語地重複了一遍，呆站在原地，不斷地回想博格·菲克瑟說過的每一句話，清澈的大眼睛里找不到焦點：「『脆弱的合理性』我可以理解，但是……『囚徒』是指什——」
一絲冰冷的寒氣突然出現在她細細的脖子附近，伴隨著一句輕輕的低語：
「——可以繼續我們的『遊戲』了嗎，我的小公主？」
道格發著光芒的軀體悄然出現在菲菲安的背後，年輕的臉帶著冷笑，一隻手緊緊地捏著小女孩的下巴，另一隻手握著一條長形的鋒利石片、帶著夜晚的寒氣緊貼在她的頸動脈附近。
菲菲安的身子稍微僵硬了一下，細細的眉毛一皺，袖子掩蓋下手指迅速地按在了手上戒指的魔晶上，卻按了一個空。
「我想首先問幾個問題，比如說，『神格』，嗯？」
道格沒有發現她的這個小動作，臉上表情平靜冷酷，眼裡卻有掩飾不住的怒氣：「……你******到底對老子做了什麼？」
他在菲菲安的耳邊低聲沉喝。
「就算我解釋了，你覺得你能聽明白么？」
即使用來保護自己的魔晶都爆掉了，菲菲安的大眼睛里仍然沒什麼害怕的表情，柔軟的小嘴微笑，臉上甚至露出淡淡的嘲諷。
「不要太小看人呢，小公主。」
道格的表情依然是兇惡地，然而在這個表象的掩護下，卻在密切地觀察著菲菲安的表情和眼神：「我實在不想用別的方法讓你開口……「
「你可以試試看。」
少女小嘴微翹，眼神清亮而深邃，什麼也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