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九 遠行
微光森林,坐落於大陸東北端『蘇拉阿塔』高地的一處不知延續了多少萬年的遠古森林,由於附近的火山比較活躍而導致森林裡到處都是能發出微光的岩塵而得名,從海洋上飄來的水汽在這裡被地勢阻擋產生了豐沛的雨水,附近活躍火山帶來了讓植物盡情生長的地熱資源,所以此地物產豐富、食物充足,因此經常會出現各種食量和體重都遠遠超過其他地方同類的巨大化野獸,強悍的肉體帶來了超階的實力,很少有誰來招惹這片叢林里的猛獸,人類的聲音更是幾乎從未在這裡響起,除了附近同樣體格犯規的野蠻人,以及——
「兩隻小熊,兩隻小熊,真可愛,真可愛,」
歌聲在茂密的森林裡回蕩,然而那聲音卻極端地嘶啞走調,彷彿是在用世界上最粗糙、尖銳、火辣的東西直接摩擦靈魂一樣,讓格利高里痛不欲生,恨不得馬上成為一具沒有聽覺的真正屍體,徹底逃開這讓巫妖都想自殺的折磨。
轟!
兩隻『可愛小熊』的其中之一旋轉著從半空中墜下,直接砸倒了一片成人腰那麼粗的樹木,甩了甩頭,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它張開布滿了小臂般長短的巨大獠牙的嘴,發出了狂怒的吼叫,八米高的巨大身軀如同一座山峰般龐然直立而起,瞪大充血的赤紅小眼珠,惡臭的口涎四處飛濺中瘋狂地向著那邊的卡瑪卡佳撲去。
「一隻就要飛走,一隻馬上回來,這麼快,這麼快——」
皮膚蒼白、身材高大的女殭屍看都不看,一邊繼續哼著歌,一邊動作嫻熟地彎下腰,衝鋒、抱起、甩出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正在飛撲的巨熊就看到另外一隻體積比它還大的『可愛小熊』在可怕的巨力作用下迎面而來,兩者毫無緩衝地重重撞在了一起,一時之間整個樹林里都在回蕩著沉悶的一聲巨響,彷彿擂鼓一樣。
「呼哦——」
蘇拉阿塔的統治者、曾經的『暴風之刺』精銳部隊的統帥、『巨熊守護者』卡瑪卡佳·潘森列婭一個大步跳躍,矯捷的身軀就踩在了遠處兩隻暈頭轉向的『可愛小熊』的頭上,然後昂起頭,用力按住自己的胸膛,讓死亡的身軀長長地發出了一聲呼嘯,兩隻巨熊從撞擊的餘威中緩過勁來,畏懼地看著卡瑪卡佳相對它們來說『嬌小』的身軀,一邊嗚嗚地叫著,一邊翻過身來露出肚皮,表示出對於王者的臣服。
這位很注意自己儀錶的女殭屍,剛剛用最正統的巨熊的方式,打敗了全部的挑戰者,獲得了這片森林裡所有巨熊的統治權。
「哈,真過癮!」
卡瑪卡佳一個連踢將兩頭巨熊踹進了旁邊的樹林里,看著它們屁滾尿流地逃走,很是舒服地活動了一下腰部,然後大步來到格利高里的面前伸手抓起自己的長矛,順便習慣性地把另一頭的薩魯夫的頭顱甩了幾圈,「快一百年了,終於又能盡情地和巨熊一起玩摔跤,當初沒有徹底死掉真是太好了!……只是可惜『黑背』居然已經老死了,而且沒一個後代有出息的……」
「你要感謝我當初手下留情,你這個沒禮貌的母暴熊!」
流星一樣在空中旋轉的薩魯夫氣急敗壞地大喊,然後卡瑪卡佳很熟練地抖了一下長矛,撲地一下就讓薩魯夫再次品嘗到了『泥土的芬芳』。
「卡瑪卡佳前輩,」
已經對此熟視無睹的格利高里恭敬地微微彎身,「恭喜您達成所願!能夠幫助前輩,我非常榮幸。」
在格利高里的幫助以及資助下,他們離開永眠之地后一路順風順水地來到了蘇拉阿塔高地,之前卡瑪卡佳已經在火山旁的溫泉里洗過澡了,現在也和森林裡的熊王進行了決鬥,基本上她的心愿都已經達成了,格利高里衷心盼望著能夠早日出發回到薩寧大聖堂——現在的他有薩魯夫利用永眠之地濃郁的高質量聖魂碎片製造出的完美虛假靈魂掩護,已經沒有被看破巫妖身份的危險,早就熱切地渴望著取回自己大賢者的權柄了。
「你說話跟當年那些大賢者都一個腔調。」
卡瑪卡佳撇了撇嘴,無所謂地把長矛搭在肩上,伸手摘了幾朵野花插在身上的布條里,「行吧,反正我是沒事了,你願意走就走吧,以後你要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到這裡來隨便找一隻巨熊傳話給我就行——只有一次哈!」
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已經不能回到野蠻人部落了,不過卡瑪卡佳其實也並不在乎,以她在永眠之地這種極度荒涼的地方都能自得其樂一百年的大大咧咧性子,在微光森林裡做一個巨熊頭領也沒什麼不高興的。
「是,非常感謝您在永眠之地的幫助!我會永遠銘記您的恩情,如果有用得到的地方請前輩儘管開口!」
格利高里急忙彎腰行禮,心底一下子變得熱切起來。
「噗——等等,小子!」
薩魯夫艱難地通過唯一能動的下頜骨,把自己在泥土中轉了一圈,變成了臉朝上的姿勢:「我的事還沒完呢!」
「是,我當然沒有忘記。」
少年大賢者暗自握了握拳頭,臉上卻是真摯的笑容:「薩魯夫前輩的幫助也是非常重要的,和卡瑪卡佳前輩告別之後我就馬上出發,去完成您的心愿。」
「嘿嘿,」
薩魯夫的眼窩裡靈魂之火微微閃爍,發出一陣難聽的笑聲,「我喜歡你的禮貌,小子……順便提醒你一下,別忘了構成你的虛假靈魂的材料是什麼……我要是消失了,你會有很『驚喜』的體驗哦!」
「薩魯夫前輩,」
格利高里委屈地皺起了眉毛,稚氣的臉上全是被誤解的難過:「您總是把我和當初您軍團里的那些黑暗領地的巫妖混淆在一起!要知道我雖然成為了一名巫妖,但卻只是因為各種巧合的原因,我剛出生就被帶到了聖山達·哈拉,聆聽著薩寧的聖訓長大,忠誠、正直、善良是我從小就接受的教育——」
「噗!哈哈哈……」
「咔咔嘿嘿……」
沒等少年大賢者說完,扛著長矛的卡瑪卡佳就和泥土裡的薩魯夫一起狂笑起來,女殭屍聲震四野,後者的下頜骨則裂開到幾乎變成垂直的角度,甚至整個頭顱都被挑得在地上一跳一跳地震顫。
「雖然我不怎麼聰明,但是連我都知道你們是什麼德行,小子!」
卡瑪卡佳豪爽地狂笑著,一巴掌拍在格利高里瘦弱的後背上,野花都被震落了很多下來,「一身貴得要死的白袍根本擋不住你們從里往外散發的那種味道!作為蘇拉阿塔的統治者,為了我的人民,我捏著鼻子和你的那些前輩一起戰鬥了三十年,你們這些達·哈拉出身的傢伙是什麼樣,我就算再笨也早就看清楚了!」
「霜凍軍團流傳的笑話說,達·哈拉出來的人,只不過和我們衣服顏色不同而已!」
薩魯夫一邊說話一邊咔咔地抖著下頜骨,顯然還沒笑夠,「你這小子雖然天賦不錯,但還是比不了那些久經考驗的前輩,還是不要在我面前裝模作樣的好……下頜骨可是不那麼容易安裝啊,哈咔咔咔……」
「……時間會證明我的誠意。」
格利高里被拍得差點摔倒,雖然被卡瑪卡佳和薩魯夫一起嘲笑,臉上卻依舊保持著認真的樣子。
「哦哦,有進步哪,小子。」
薩魯夫的靈魂之火跳躍了一下,用讚賞的語氣開口,「既然如此,那你就證明一下吧,幫我去找到『大法杖』。」
「大法杖?」
格利高里微微一怔,「您是需要一把法杖嗎?」
「不不不,小子,它就叫『大法杖』。」
薩魯夫抖動著下頜骨,空洞的眼窩對準格利高里:「一把傳說中的武器!據說它是用一名天賦極其可怕的食人魔法師的屍體完整地縮小變形后煉製而成的,能夠代替持有者進行魔法迴路的記憶、編織和釋放!我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施法能力,但是我的知識和經驗還在,只要能找到『大法杖』,我就能馬上恢復八成的戰鬥力!」
「我很希望前輩您能恢復,但這要怎麼找啊?」
格利高里稚氣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這樣的武器都只有一些不知道真假的傳說,想要找到它需要時間和運氣……而且運氣才是最主要的!」
可惡的巫妖……這樣的東西去哪裡找!難道是想變相把我綁在身邊嗎?
少年大賢者忍不住微微咬牙,眼罩的遮蓋下,那團神性的光輝加快了運轉的速度。
「嘿嘿嘿,別激動,小子。」
薩魯夫暗淡的魂火彷彿透出一股意味深長的味道,「當然不可能是讓你去毫無目標地搜尋……實際上當年我帶領霜凍軍團出發去永眠之地的時候,已經得到了關於『大法杖』的詳細情報,它就藏在黑暗屬地的一處遠古遺迹裡面!」
「黑暗屬地……我從來沒去過呀!」
格利高里蒼白的小臉露出一絲苦惱,「而且我只會光明神術……」
「放心,有我哪!」
薩魯夫嘿嘿地笑著,「我有這個巫妖軍團的首領親自指導,你必然能在黑暗屬地完美地扮演一個『好巫妖』的!」
「既然這樣,我也去吧。」
卡瑪卡佳不知道想起些什麼,突然插了進來,「據說在那邊的腐木暗林里有一種會操縱劇毒的泥沼巨熊,我想去跟它比試比試……哦呵喲,在那遙遠的地方——」
「……」
「……」
幾乎可以用來弒神的歌聲里,格利高里突然很想找個什麼東西把自己的頭骨徹底敲碎。
……
……
萊特帝國南方第二大城市『坎緹紐』,奧瓦爾古堡。
衛兵懷特·福克斯整了整面甲,和沉默寡言的同僚輕輕地碰了下手腕,完成了夜班的交接儀式之後,如同雕像一樣站在了大廳的門口,開始執行今晚的監視任務。
古堡里的溫度並不怎麼宜人,長時間的站立也是件枯燥的事情,不過懷特·福克斯早就找到了可以打發時間的東西,那就是這間大廳里遍布各處的精美藝術品。
奧瓦爾家族是萊特帝國歷史上有名的神經質家族,一向都公開標榜自己厭惡政治、追求永恆的藝術,甚至當初索普曼迪斯陛下的祖先弗奧盧爾立國之後,他們拒絕了在首都希安的封地,遠遠地來到南方城市坎緹紐,修建了自己的家族城堡——與其說是城堡,不如說這是一個藝術狂熱愛好者的博物館,漫長的時光讓他們積攢了驚人的收穫,古堡裡面收藏著無數有名、無名的藝術家畫作、雕塑、手稿等,流傳到今天,其價值已經完全無法用金錢來衡量了。
不過,對於這段時間一直被軟禁在古堡中的萊特帝國議員們來說,這些美輪美奐的東西屁都不是,如果不是自己這些衛兵嚴密地看守著,恐怕早就有人拿來烤火了。
懷特·福克斯收回了投注在一尊充滿美感的天使雕像上的目光,警戒地朝大廳內掃了一圈。
對於帝國議員的軟禁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這些平日大權在握、養尊處優的政客們在一開始的暴怒、瘋狂之後慢慢地陷入了惶恐之中,一個個整天無所事事地在古堡里發獃,壓抑絕望的氣氛像瘟疫一樣蔓延,讓懷特·福克斯徹底看清了這些所謂『大人物』的真正底細,也讓他對皇帝陛下的忠誠更加堅定——這樣一個混亂的世道,能夠給帝國和人民帶來光明未來的只有索普曼迪斯陛下那樣的強者,這些蛀蟲一樣的議員們根本就不能指望,他們除了會到處收稅和窮奢極欲之外還會幹什麼?他們甚至連壁爐都點不著!
一名議員忽然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朝著門口走來,懷特·福克斯目光頓時變得銳利,緊緊地盯著他的舉動,暗中握緊了長槍。
「哦哦,別緊張,年輕人,我只是起來走走……這裡太冷了,不是嗎。」
議員露出和善的微笑,然而懷特·福克斯根本不吃這一套,只是沉默地將長槍的槍尖傾斜了一下,銳利的鋒芒對準來者,散發出森冷的寒意。
「好的,好的……如你所願,年輕人,我去別的地方,這總行了吧。」
議員停住了腳步,微笑著向後退去,一直退到大廳中央,這才轉過身去,吹著口哨朝另一條通道走去。
懷特·福克斯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這才收起長槍,重新站直身體,然而面甲的遮蓋下,兩條濃眉卻皺在了一起。
有點不對勁。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被軟禁的議員們中間氣氛突然改變了,原本的頹喪、絕望悄然消失,也沒再發生衝撞甚至襲擊衛兵的事情,議員們互相打著眼色,神神秘秘地在角落裡低聲交談,臉上也重新有了矜持的微笑,甚至還有心情舉行了一次牌賽——而在古堡外面,議員們的家族也紛紛開始了異動,雖然沒有確切的情報,但這種奇怪的跡象早已經引起了軍情處的注意,然而數次突擊搜查、甚至還把守衛的衛兵以及古堡的廚子、車夫、仕女都嚴密排查了一遍,卻都是一無所獲,彷彿有一個看不見的幽靈活躍在古堡的陰影里,無蹤無跡,卻能讓人感受到它的存在……
想到這裡,他戒備地目光又四處巡視了一遍,雖然一無所獲,卻更加警惕起來。對皇帝陛下的忠誠讓他心裡暗中發誓,絕不允許這裡出現問題!
……
「我本來還以為一個喜歡藝術的年輕人能夠帶來點機會呢,真令人失望。」
衛兵視線看不到的陰影里,剛才那名議員微笑著搖搖頭,口中說著失望,神色卻並不怎麼在意。
「自從消息能傳遞出去之後,這裡的衛兵至少被排查了三遍,怎麼可能會有機會!」
另一個議員端著一杯酒靠了過來,臉色微紅,「史派西,你可別冒險!」
「放心吧,凱利,我又不是野蠻人。」
被稱為史派西的議員接過酒杯,大口灌了一半,辛辣的酒液讓他嘶嘶哈氣,不過身上卻暖和多了,「我可真是好奇,到底是什麼人能夠把消息送到我們這?那些衛兵、廚子和打掃的仕女我都注意了,沒有一個看上去像是能做成這種事的。」
「咱們那位年輕的皇帝陛下的軍情處看的比你還仔細呢,不還是一無所獲。」
凱利議員嘲諷地回答,「甚至連我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誰——你知道嗎,那天我心情不好,一直一個人在房間里喝酒,突然從口袋裡摸到紙卷的時候都愣住了!」
「簡直就像是魔法一樣呀。」
史派西顯然也有類似經歷,不由得發出讚歎。
「這可比魔法厲害……麥克雷尼那傢伙身上可是有高價從『日暮之塔』買來的魔法道具,結果還不是一點用都沒有?」
凱利撇撇嘴,從身後抽出一個酒瓶子咕咚一大口,「就是太貴了……我祖母的家傳項鏈啊……唉。」
他臉上露出肉疼的神色。傳消息進來的人雖然神通廣大,但是要價也同樣可怕,他的傳家寶居然只換來了傳訊兩次,要知道那可是曾經有人想拿一整座莊園來換的古董珍品啊!
「想開點,我們已經很幸運了。」
史派西也是家人花了大代價才能傳遞消息的,對凱利的心疼感同身受,但錢沒了可以再賺,這個時侯能夠把應對措施傳出去才是最珍貴的,「這麼神通廣大的組織,平時你恐怕花錢也找不到!」
「是啊!」
凱利點點頭,瞄了一眼四周之後,即使沒人,也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這個『兄弟會』可真是神秘而又強大!為什麼之前從沒聽說過呢……真想見見他們啊!」
「嗯哼!」
一聲輕咳在他背後響起,伴隨著兩名議員差點出口的驚叫,一名身穿黑色緊身衣,身材魁梧的陌生人出現在之前還絕無旁人的陰影里,從容地接住從凱利手中掉落的酒瓶之後,對兩名『大人物』微微欠身:
「承蒙誇獎……『兄弟會』執事、影語者『沙爾多·維斯帕』,向兩位議員先生問好。」
道格用輕柔的動作把酒瓶塞回議員凱利的手中,露出了一個自以為最迷人的微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