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三 隱秘

『不滅賢者』杜貝，德柯庇力沃的最高首領之一，擁有漫長的生命和強大的生存天賦，是負責傳承德柯庇力沃隱秘使命的「最初的三人」其中一員，在上一次的遭遇戰中，即使利納克斯身為半神所釋放的複合神術·絕望者之嘆息也無法將他困在無盡空間迷宮，這讓一直以來對自己的魔法和神術充滿自信的龍巫妖再次見到他之後感到很不愉快，非常想更正這個『錯誤』。

另一方面，杜貝在上次被利納克斯出其不意奪走了『愚者之書』，對他來說是極大的羞辱，甚至影響了他在德柯庇力沃中的權威，同樣對龍巫妖極度痛恨，一認出眼前的敵人就是上次的『偷襲者』，原本淡漠平靜的表情就徹底消失了，手中古舊的石板如同被燒紅得鋼鐵一樣發出了刺眼的光輝，觸手一般的數道紅黃色光輝從石板上發出，隨著無形的能量波動微微舞動著，隱隱的殺意從中發散著，將整個空間鎖定。

同樣身穿黑色法袍的兩人，就這麼互相地注視著，雖然沒有動作，卻已經開始了密集的交鋒，無數法術靈光閃爍又湮滅，互相碰撞著，導致他們周圍空間中能量的密度越來越高，甚至連空間本身都出現了不穩定的徵兆，無數細小的裂痕飛快地出現又湮滅，看上去彷彿兩人在向外輻射著無數黑色光輝似的，炫目而危險。

道格感受著自己屬神逐漸高漲的氣勢，毫無主神自尊地向後退了幾步，將身體隱藏在龍巫妖的遮擋區域里，眯著眼睛握緊匕首，一邊觀察著杜貝，一邊冷靜地思索——德柯庇力沃所謂的隱秘和強大不過是相對凡人而言的，對於已經和法哈路這樣的神祗都正面應對過的道格來說已經感受不到威脅，但目前最大的問題是他不確定這些德柯庇力沃是不是都一個樣子，如果杜貝也和默拉克一樣殺不得的話，那麼和他們戰鬥就完全沒有意義了，除非能搞清楚那僅靠氣勢就讓他都被震懾的黑黃色光輝究竟是什麼。

而想知道答案，其實很簡單——

「亘古至今、唯一真理的執掌者，守恆之主、萬物之主道格·斯立烏啊，請敞開您宏偉的心靈，傾聽您卑微的使徒『兄弟會』的祈禱，以十塊靈魂之石為代價——」

道格嘴唇微動，一邊面無表情地念著自己給自己的肉麻祈禱詞，一邊緊緊地注視著杜貝，繃緊全身肌肉，準備應對下一刻的變化：「——換取眼前敵人的死亡！」

下一刻，不出所料，黑色和黃色的光輝再次佔據了他的視野，也許和杜貝的身份有關，這一次的氣勢更是格外強橫，甚至明明滿眼都是刺目的光輝，卻壓迫得道格感到眼前一片黑暗，這矛盾的錯覺讓人極度不適，全身的血管都要爆開的感覺，幸好他早有心理準備，意識在第一時間就找到了沒有被光輝佔領的畫面撲了過去。

而另一邊，在利納克斯的感覺中，自己的主神在像往常一樣藏身在陰影中，隨後似乎發動了守恆神系的神術，就在他快要完成的時候，附近桌子上一名軀體扭成了抹布似的、重傷垂死的議員身體突然出現了一陣無意識地抽搐，呻吟著醒了過來，然後這名迴光返照的議員剛清醒就感到胸部一陣熱癢，忍不住一口淤血噴了出去，非常巧合地，這口腥血直朝著道格面部的方向，讓守恆之神下意識地閉口停了祈禱偏頭躲避，否則就會被濺上一臉。

「……」

被『巧合』打斷了吟唱的道格長出一口氣，冷著臉輕輕揮手，那名不自覺地避免了一次『滅世大劫』的議員就如同乾枯的海綿吸飽了水一樣，扭得不成樣子的身體迅速地恢復了正常和健康，隨即在青色的光輝里身影一閃，一臉懵然地被送去和其他議員們作伴了。

然後，通過自己的能力確認了問題答案的道格後撤了幾步，避開在利納克斯和杜貝之間愈演愈烈的能量風暴餘波，眯著眼睛沉思起來。

果然，德柯庇力沃都是些有問題的傢伙。

「菲菲安，在嗎？」

道格開啟了菲菲安製造的通訊道具，聯絡上了此時還在蒙特的少女。

「什麼事呀，道格？我正在品嘗你媽媽親手做的蘑菇火腿濃湯呢，放了好多細長的干蘑菇，味道可好了……咦，你怎麼又跑到那麼遠去了？」

「……那些蘑菇很貴的。」

聽著那邊菲菲安美美地喝湯的聲音，道格眼角忍不住抽搐了好幾下，甚至連身在戰場都暫時忘了。家鄉周圍林區內產的那些蘑菇雖然比不上菲歐搞到的樹頂菇珍貴，但同樣也是非常稀少的美味山珍，採集很不容易，都是晒乾之後用來給貴族領主充抵農稅的，記得他小的時候每年都要花很大力氣去收集那些蘑菇，最終卻一根也嘗不到……這是他童年最大的怨念之一，沒想到母親遇到菲菲安這樣的貴族大小姐，直接給上了一盆。

「是嗎？可是你媽媽說有很多呀，讓我使勁吃，還說可以給我一些帶回去呢……」

菲菲安聽起來很驚奇的樣子

可以帶回去……帶回去……

受到心靈打擊的道格足足沉默了三秒鐘。

「等一下再討論蘑菇湯吧！」

戰鬥的餘波讓道格很快收起了鬱悶和悻然，把注意力回到當下，將自己在那一圈圈預示畫面中感受到的場景以神諭的方式發送給了少女：「菲菲安，有什麼隱秘的神靈或者勢力，是以黑色和黃色的光輝作為特徵的？」

很顯然，德柯庇力沃的詭秘和實力與他們信仰的那個連名字都讀不出來的傢伙有密切的關係，而關於那個神秘的信仰之源，道格目前唯一知道的就是以充滿惡意的黑色和黃色光輝作為載體，其他的信息根本沒有。

「黑色和黃色？」

那邊菲菲安詫異地打開了自己的終端，一邊感受著道格發來的畫面，一邊查詢著資料，「恩，這種混雜在一起的黑色和黃色的光輝我還真沒有印象，你等我仔細想一下——」

一聲嘈雜的雜音響起，隨後她的聲音突然停頓了，通訊道具中就這樣沉默著，道格一開始還以為她去查資料了，但過了接近十秒鐘，對面依然沒有任何聲音，讓他感到了一絲不對勁。

「菲菲安？菲菲安！？』

道格皺著眉頭呼叫，但沉默依然持續著，直到又過了幾秒鐘，他忍不住準備使用神術能量看一下菲菲安那邊究竟出了什麼問題的時候，通訊道具里突然又出現了少女的聲音。

「道格？你怎麼……咦……啊，可惡，怎麼會這樣！」

「菲菲安，出什麼事了？」

道格停下了自己的神術，感覺菲菲安那邊似乎很慌亂的樣子。

「我的項鏈……不小心磕到桌角……激發了一個風盾術……把桌子和蘑菇湯……都打翻了！」

菲菲安的聲音斷斷續續，聽起來很傷心，「還有好多好多蘑菇和火腿沒來得及吃呢！嗚嗚……」

「別管蘑菇湯了！」道格無語地揉著額角，覺得菲菲安給他造成的頭疼比整群德柯庇力沃加起來都要嚴重：「我這裡還在戰鬥中！趕快想想究竟有什麼東西是黑色和黃色光輝作為標記的！」

「黑色和黃色？你說什麼……啊，我想起來了，我查查看……沒有哦道格，我知道的和龍族的圖書館里都查不到這樣的東西，如果單獨是黑色和黃色的話倒是有很多呢，比如說曾經有一個開創了新品種鬥氣的大宗師，鬥氣的顏色就是黑色，另外還有一個——」

「其他的等我回去再說吧，來不及了！」

道格打斷了菲菲安的話，神祗的感應中，一團混合著令人不快的光輝神力、感覺卻讓人分外熟悉的氣息正在高速靠近，道格不用去想就知道，那正是接到衛兵報告、正在趕來支援的索普曼迪斯，古堡之中搞成這個樣子，靠近密室這一側的古堡外牆都快塌了一半了，那位把整個議會都軟禁在這裡的深紅大帝肯定是坐不住的。

『守恆之主』閣下現在最不想看見的就是索普曼迪斯那張堪比戰爭天使的冷峻容顏，不過在撤離這裡之前——

道格短暫地思考了一下，隨後輕輕打了個響指，他用來偽裝圖唐卡門的那套華麗的『安吉麗娜的守護』法袍套裝就出現在身旁的空間中，青色的光輝彷彿實物一樣充斥著法袍和頭冠的內部，如同有人穿著似的佇立在那裡。

「你們兩個，給我住手！」

恢弘莊嚴、帶著無盡混響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道格在利納克斯的身影遮蔽中，一邊儘力回想著那次路遇中法哈路的姿態與氣勢，一邊操縱法袍伸出手去朝著兩人中間一指，瞬間生成的特殊吸能結構把空間中幾乎凝聚成實體的能量在一秒鐘之內吸收殆盡，然後釋放變成一層堅固的無形結界把整個古堡都籠罩在裡面，阻止了兩人戰鬥的同時，也惡意地給索普曼迪斯製造了點額外的阻礙——融合了利納克斯空間神力和杜貝奇特能量的超級護盾，對於任何想要進入古堡的人來說，都會是一個令人頭疼的東西。

頭一次見到道格這種特殊攻擊的杜貝露出了慎重的神色，紅黃色的光之觸手縮回了自己身旁，緊盯著華麗的『安吉麗娜的守護』擺出防守的姿勢。他手中的石板『盲者之鏡』可不是普通的東西，而是和『愚者之書』一樣，由『最初的三人』所獲得的玄奧神器，從它上面發出的能量帶有操縱意志的魔力，普通人僅僅只是接觸就有失憶和發瘋的可能，眼前的神秘半神和一直隱藏在他身後的人卻全都對此毫無反應，新出現的神秘法師甚至還將『盲者之鏡』的能量輕鬆地全都吸收轉化后變成了另外一個法術，這在深刻了解自己手中神器本質的杜貝看來，根本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究竟是什麼人？」

就在杜貝暗中揣測的時候，道格卻搶先開口發出了疑問，「為什麼我在你身上，感覺到了熟悉的力量？」

「……」

利納克斯眉頭輕輕跳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隨即收攏了自己的攻勢，轉身安靜地侍立』安吉麗娜的守護』法袍的身旁。

「什麼？」

杜貝眉頭緊皺，並沒有因為利納克斯的後退而放鬆警惕，「熟悉的力量？怎麼可能——」

聲音在下一刻戛然而止，在他愕然的目光注視中，那被華麗法袍包裹的身軀緩緩浮起在半空，以模仿自法哈路的姿態高傲地抬起右手，手指輕揮中，無數黑色和黃色交錯的光輝就從那隻手中驟然爆發出來，近乎規則的守恆神力按照道格的意志，將他從那一次次預示中感受到的表象特徵忠實地再現出來，甚至連那種特殊的深沉惡意都模仿出來了一絲。

「不可描述，不可想象，根源之——」

一開始的激動讓杜貝下意識地說出了幾個詞語，臉上在這一瞬間出現了熱切到近乎瘋狂的神情，然而他畢竟是活了漫長時間的『不滅賢者』，只失控了一剎那，很快就意識到不對，眨了眨眼睛擺迅速脫了驟然看到熟悉景象的衝擊，重新找回了理智。

「這不可能！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會知道這個秘密？」

恢復冷靜的他把道格剛才的問題原樣還了回去，『盲者之鏡』粗糙的表面上泛起了熾熱的紅黃色光輝，整塊石板都熱得彷彿要融化一樣。那不可描述的神秘是德柯庇力沃的核心秘密，杜貝堅信除了『最初的三人』之外不會再有其他任何生命能夠知曉——然而眼前人所展示的輝煌景象以及那特殊的氣息，卻又與深深銘刻在他心底的威勢是那麼的相似。

「你們，並不是，唯一。」

前腦力型打手、現在經常被菲菲安稱呼為『狡猾陰險的好色大壞蛋』的道格，操縱著華麗的法袍，以完全抄襲自法哈路的語調和姿態，高傲地留下這幾句話之後，在無盡光輝的擁簇中施然轉身，一旁的利納克斯心領神會地打開一條噴薄著無盡空間神力的通道，將幾人的身軀無聲無息地吞沒，甚至還在臨走之前，優雅地對杜貝微微彎腰示意。

「期待著下次見面的交流。」

龍巫妖意味深長地微笑。

杜貝看著被空間裂隙吞沒的『三人』，表情冷峻，手中『盲者之鏡』上的紅光觸手激烈地躍動著，卻最終沒有做出阻止的動作。德柯庇力沃傳承的時間太久了，即使是他身為『最初的三人』之一，也同樣在漫長的時間中出現了迷茫和動搖，就更不要提那些普通的成員了……現在能夠從別人那裡感受到那不可描述的神秘存在的氣息，對於德柯庇力沃來說，倒也是一件好事，側面說明了他們傳承的秘密不是什麼瘋狂的幻想，至少還有另外的人曾經見過。

而且，肯定會很快再見面的。

「斐庫達，把『永恆羅盤』準備好，默拉克和諾伊爾被帶走了，我們需要找到他們。」

『不滅賢者』杜貝給同伴發出了一個傳訊術，隨後收起了手中的石板，沉默地看著空間裂隙閉合的地方，不知在思索著什麼，直到數分鐘之後，索普曼迪斯那帥氣而冷漠的面容在一群光輝武士的擁簇下艱難地突破結界、衝進這間地下室之前，他才隨意地揮動『盲者之鏡』，毫無痕迹地消失在空氣中。

「……」

索普曼迪斯平靜地注視著一團混亂的房間，暗紅的瞳孔從殘存的幾具扭曲的不成樣子的議員屍體上緩緩掃過，似乎更加深黯了一些。

「都逃走了嗎？」

他沒有回頭，淡然地發問。

「是的，守護者閣下，」

光輝武士的一名隊長上前彙報，「城堡里原本的124名議員，除了在這裡發現的六具屍體和兩名篤信我主的信徒之外，都從這座城堡里消失了……我們在四周已經作了周密的布置，然而沒有接到一份報告說有大量的人員異動。」

「即使城牆被破壞成了這個樣子？」

索普曼迪斯抬起頭，看著能夠直接看到外面幽暗星空的殘破外壁。

「是的，雖然外牆已經殘破，卻沒有一名警衛報告看到有人移動，在城堡內部的衛兵發現問題併發出警報之前，外面的警衛們甚至沒有意識到城牆被破壞了。」

「是別的勢力插手了嗎……」

索普曼迪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欺騙凡人的視線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然而這個軟禁議會全體成員的古堡周圍，負責警戒的都是對他最為忠心的光輝武士，意志強大而且身懷聖光之力，能夠蒙蔽他們的感知就不是隨便什麼人能做到的了，再根據古堡外阻止他們進入的那道結界的水平判斷，敵人至少是進入傳奇階層的人物，萊特帝國境內可沒有這樣實力的存在。

「嗯？」

索普曼迪斯暗紅色的眼眸突然猛地再次張開，銳利的目光投向古堡對面一側的頂部，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閣下，您發現了什麼？」

光輝武士隊長久經訓練，在索普曼迪斯發現異常的瞬間就機警的靠近，擺出防護姿勢，目光四處巡視著。

「……不，可能是錯覺吧。」

索普曼迪斯雙目閃爍著隱隱的聖光，又盯了對面的屋頂片刻之後，毫無發現地收回了視線，開始安排善後事宜。

……

……

「你看，他是多麼敏銳的天才啊，甚至連我們這樣層次的隱藏能力，都被他感知到了。」

索普曼迪斯剛才注視了很久的屋頂上，菲歐心滿意足地吞下最後一段熏肉腸，一邊大力咀嚼著，一邊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抹了抹嘴，轉頭朝著旁邊開口：「然而有趣的是，他絲毫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完全建立在另外一個人的法術上，毫無所覺地執行自己的使命，沿著所謂既定的命運一路前進——那麼在你看來，他算是『活著』嗎？」

「……」

在他身旁，無盡深海一樣深沉的黑色里，『靈魂之主』法哈路的那張骷顱臉沉默著，沒有回答。

「是不是，你也很難判斷吧。」

菲歐笑眯眯地，彷彿那些手段圓熟的推銷員的職業笑容，「其實我們和他也都差不多的嘛，看似自由的生命卻同樣建立在一條條無法違背的規則之上……不怕告訴你，哪怕比我再高一個層次的那些存在，命運也依然會被一個整天木著臉的傢伙攢在掌心裡呢……所以，你為什麼非要那麼死心眼啊？即使在這麼個狹小的鄉下位面，依然能夠找到許多令人驚嘆的有趣事情嘛，比如這些滋味豐富的美食……來，嘗嘗這個濃湯。」

前幾天由於菲菲安受驚嚇，菲歐一時衝動，跑去把法哈路暴揍了一頓，後者是這個位面最為古老的強大存在，幾乎已經與靈魂的規則同化，菲歐在暴力毆打的過程中卻絲毫不受任何影響，結果暴露了自己的本質，被法哈路視作脫離這個『牢籠』的契機，纏得菲歐倍感無奈。

「……」

永遠沉默的法哈路沒有理睬菲歐的話語，黑色的死亡神力流動，城堡頂部一塊數平米的區域里的石塊迅速衰敗變成了極細的塵埃，然後靈魂之主手指輕揮，就在這些蒼白的塵埃中，用充滿神秘美感的複雜花體寫下了一行古老的文字：

『我有一個夢想——』

「噗！」

菲歐滿口的蘑菇濃湯噴了一屋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