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過往的記憶
帝何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儘管是已經昏睡了過去,薄言禾的眉頭都依舊緊皺著,下唇被咬破,鮮血順著唇角流下。帝何猶豫了下,伸手將那血擦去。
回想起上次刺傷她時,她好像也沒有大喊大叫,反而還做出了一系列讓人哭笑不得的舉動。
想起那時的畫面,帝何無奈地搖頭笑了笑,隨後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薄言禾體內的毒已經引出,因此她便不再畏懼陽光。帝何撤去了那個以靈氣聚集成的保護球,飛身落在樹叉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薄言禾昏睡著,體內的疼痛讓她睜不開眼,但腦海里的痛楚卻是強迫著她的意識清醒了過來。
她清楚的感覺到,帝何指尖在她唇上的碰觸,然後那處被咬破的地方便不疼了,想必是已經癒合了。
用盡了力氣,想要睜開眼來,卻是根本不能。還沒等她認命地接受這件事,腦海中巨大的痛楚伴便隨著斷斷續續的記憶,朝她席捲而來。
一個到處都縈繞著仙氣的地方,高樓林立,老樹衝天。那裡無論春夏秋冬都被一片白雪覆蓋,那白雪終年不消,卻沒讓人感覺到一絲寒意。只有在冬日裡天上落雪時,才會出現徹骨的寒意。
南何降生的那一日,已經數十年不落雪的冬日,終於再次落下了雪來。
作為城主的女兒,在她降生之時本應該熱鬧非凡,但那日城中卻是一片死寂,從早到晚都沒有被打破。
南木抱著這個還沒有睜眼的妹妹,站在門外的雪中。
大雪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南木只穿了一件單衣,在這徹骨的寒意里站著,早就已經瑟瑟發抖了起來。但他卻還牢牢地抱著南何,將自己心口處的溫度,往她身上過渡。
房間里時不時傳出父親的怒吼聲,還有母親心如死水般的回應。
南木想要捂上耳朵,但因為懷裡有著南何的存在,他只能被迫去聽他們說的話。
「聶靈汐!你到底想幹什麼!?那也是你的女兒,你居然能下的去手!!」
「我為何下不去手?只要我一想到她是你的孩子,我就覺得噁心!恨不得她立馬去死!!」
「聶靈汐!!」
「怎麼?就這麼點兒程度你就接受不了了?既然如此,那你去死吧!死了就解脫了!」聶靈汐笑了起來,「南衡,興許你死了之後,我會放過他們呢!」
南木聽見母親的笑聲,將頭低的更低了。
自他記事開始,他就一直羨慕著別人家的孩子,不是因為他們比他優秀,而是因為他們有母親的疼愛。相比於自己,從小到大他的母親一次都沒有抱過他,甚至連話都不跟他講。
每次南木出現在她面前時,她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充滿了恨意。
小時候南木不知道這是為何,後來慢慢懂事了起來,他也就知道了這其中的緣故。
因為母親恨父親,所以才會連帶著恨他!
在他八歲那年,母親再次懷了身孕,他以為母親已經原諒了父親,卻沒承想事實並非如此。
屋裡的笑聲突然停了下來,南木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抬頭朝半掩的窗口看去,下一瞬嚇得往院外跑去。
一把短劍插在南衡胸口,聶靈汐唇角勾起,滿臉開心的看著他:「疼嗎?」
南衡皺了皺眉頭,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直接伸手將短劍拔了出來。
類似於這樣的事,南衡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只是每次聶靈汐這樣對他時,胸口處那顆原以為早已沉寂的心,會再次難受起來。
指尖施法將短劍化去,他抬起沾著血跡的手,顫抖著撫掉聶靈汐臉上的淚,在眼前這人變得有些模糊時,他道:「靈汐,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聶靈汐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看著他,發出了一聲輕笑:「已經沒用了。你的這些話對我起不了什麼作用,因為我早就不相信你了!」
南衡將手收了回去,滿臉失落的看著她。
對於他的這些神情,聶靈汐只當他是在惺惺作態,根本不想再多看一眼。
「死了這條心吧!你我之間永遠都回不去了!」
一眨眼,南何已經三了,但除了父親和哥哥,她從來都沒有見過她的母親。
父親說,她的母親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同時她也很有耐心,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會發脾氣。
南何問他為何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母親,南衡告訴她,因為他惹她的母親生氣了,所以她將自己關了起來,不想讓他們見。
南何一直相信著南衡告訴她的這些話,但直到南木帶她偷偷去了一趟聶靈汐的住處時,她才知道,原來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她的母親一點兒都不溫柔,她像極了一隻被關在牢籠里的囚獸,張牙舞爪地向外面的人示威。
南何第一次見她,就被她的長指甲抓傷了眼角,若不是南木快速反應過來擋在她面前,她的眼睛怕是就要瞎了。
那時的南衡還是很愛她和南木的,但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開始對他們不聞不問,任憑聶靈汐對他們下手。
「南南別怕!有哥哥在!哥哥保護你!」
這是南木對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他說要保護她,就真的一直在保護她。這一護便用盡了他的一生。
南何十四歲那年,南木被一把長劍貫穿了胸口,溫熱的血噴了她一臉。
南木艱難地抬起手來,在她臉上擦了擦。
「南南別……別哭!有哥哥……在!哥……哥哥保護……」
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南何渾身顫抖,將他慢慢軟下來的身體抱在懷裡。
她看著南木閉上了眼,漸漸沒了生息,然後身體開始一點兒點兒消散。終於再也承受不了,徹底崩潰了!
她趴在南木肩膀上,哭喊著,尖叫著,懂事後的十年裡,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加迫切的希望那個已經將他們拋棄的父親出現,就算他救不了南木,好歹也能施法留下他的魂魄。
但他並沒有出現,那一刻南何心裡還依稀對他保留的感情,徹底消失了。
南木死了,就連一縷魂魄都沒有留下。殺死他的那個人,正是將他們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人,他們的母親。
「哥哥,今日碧姑姑來看我了,她說有辦法送我離開。」
南何坐在親手為南木立的衣冠冢前,靜靜說道。
「其實我一點兒都不想離開,因為這裡哥哥曾經存在過,可……我真的快要受不了了!」
她痛苦地捂住了臉,停頓了下,再次說道:「南衡失蹤了,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那個女人瘋了似的找尋著他的蹤跡,我原本以為這段時間,能過得好受一些,但……。」
「哥哥,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我要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南何擦掉臉頰上的淚,施法毀掉了衣冠冢,然後轉身離去。就像她說的那樣,再也沒有回去。
……
醒來時,天邊已經暗了下來,林中的晚風伴隨著血腥味吹到她臉上,她覺得有一些涼,抬手一摸,竟摸到一手眼淚。
「你醒了!做噩夢了嗎?」聽見動靜,帝何回過頭來,當視線落在她臉上時,皺起了眉頭。
薄言禾聽見他的聲音時,愣了下,隨即點了點頭,絲毫沒有要和他解釋的意思。她將臉上的眼淚擦掉,扶著樹榦站了起來。
帝何往她這邊走來,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臉上,沒有要移開的意思。
他打量著她,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但直到走近,都沒能看出來些什麼。
「我已經將你體內的毒引出,現在你可還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有。」薄言禾冷冷說道。
「……」
帝何總覺得她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但一時間卻不知道是哪裡不一樣。
「天馬上就要黑了,那些東西也可以肆無忌憚的行動了,我送你出去吧!」
薄言禾搖了搖頭:「我不出去。」
上次他說要送她出去時,她就是這樣的意思,那時因為看見了她臉上的異樣,沒有多問,現在既然已經沒有什麼事了,帝何便問道:「為何?雖然那些東西現在還沒有攻擊人的傾向,但他們渾身都是毒,你沒有術法相護,待久了會受毒氣影響,嚴重的話,身體會受到損害的。」
薄言禾不知該怎樣告訴他,那些東西在面對她時的情況,她皺了皺眉頭,走到他面前:「你會隱身術和瞬移吧!」
帝何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便聽她繼續說道:「現在哪裡有那些東西,你就帶我去哪裡,等到了那些東西面前,你就知道我為何不出去了。」
帝何對於她說的話半信半疑,他絲毫猜不到她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眼下也就只能聽她的,帶她過去。
指尖捏訣,停在眉心,他將神識放出,打探附近的情況,這一看之下,竟是覺得有些奇怪。
原本白日里還分散在各個方向的那些東西,現在竟都聚集了起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們現在所在的方向,幾乎是在薄言禾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