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冷月夜
「那年城破,將軍啊,帶著一家老小出逃京城。行至墨陀河岸,被伏兵暗算,一家老小全都折在了墨陀河。那妻子將死之際緩緩挪著身子到了將軍身前,在將軍耳側輕語:「若你我來世再遇石橋,我願先在風雨等你十載,若是無見,我亦化作燕雀,每日每夜在你身側....」
「那然後呢?」
鶴羨連忙捂住何二郎的嘴,這說書人、聽書人最厭旁人插話打斷,鶴羨只得恬著一張臉,連連致歉。
「這然後啊,又過了幾十載,墨陀山中出現了一隊鏢客,他們家每每押鏢,定都是送到了委託人手中,那家的少當家也覺察奇怪,只要他們出鏢經過墨陀山啊,總是有一隻山雀停在他的肩頭,怎麼趕她也趕不走呢。」
曲罷,語停,聽者三三兩兩退走,只剩下那說書老頭開始搗鼓自己營生的玩意兒。
「人死,踏過那奈何橋畔,接過那碗孟婆湯后還能記得住前世嗎?」
何二郎不解,留下來糾纏說書老頭,定要他說出個所以然來。
「聽者有心,說者無意,這其中奧妙乾坤,還要你自個兒去探尋,別人嘴裡說給你的,不算。」
一張獨木凳兒,一尺紅布,幾方竹板,老爺子小心地放進一個木箱,隨後緩緩曲身背負,又再支起那把黃紙傘,慢慢悠悠,慢慢悠悠地走離了街,不知又要到何處去說這一個故事。
天上雲層堆疊,金鱗閃閃,雖是艷陽天氣,卻讓人無中生出一股煩悶。
「聽說上邊兒派兵又敗了,還不知道這日後的天兒是清人的天,還是那洪秀全的天兒....」
「你這脖子上的腦袋莫非是不想要了不成!說些胡話!」
兩個商賈打扮的過客行走私語,聽他們口中所說,似乎是在談論朝野位子上邊的事。
「京城風景很好,人看得也就是這四周寰宇內的人事景色,看不遠,所以可以且暫安然自得的苟活著,殊不知野火已經燎上了屋檐茅草,至今還躺在那金絲做的錦被裡不願醒來!」
坐在窗邊,又見到幾個穿著新式,留著短髮的男人匆匆行走交談,他們也該是之前商賈嘴中的太平天國人士。
「追!快點給我逮住那幾個砍腦袋的!」
那幾個留著短髮的男人前一步離開,后一步,便有三五個官衛奔跑趕走抓人,最後還剩一個喘著粗氣、腰滿腸圓的發號施令人。
「回宮去了?」
這次,倒是何二郎先開了個口,平日間都是他賴死賴活的不願回去,今日倒是異常的轉了性。
「今日的你倒是不像你了。」
鶴羨輕聲說了句,望著何二郎掩映在夕光里的側臉一時不知繼續說些什麼。
「人都會說,過四季,人轉一輪,腦袋裡面也會填一些此前沒有的東西,這便就是成長。」
何二郎嘴角剛欲微揚,此後又不知為何垂下了眸子,不再言語。
「回去罷,玩也玩的有些累了....」
何二郎輕聲嘆了一句。
日輪西落,一日進入下半段輪迴,兩個被拉長的影子出現在西街巷口。
一個影子未動,那人似乎是回顧了這身後的風景一眼,隨後也默默無聲的朝前繼續走去。
......
......
「他回來了?」
「回來了,也答應老佛爺的令了。」
「那是極好的。」
帷帳里住著一個權力,日照香爐里升騰紫色檀煙掩住了她的面,外人想朝里看,卻不敢朝前進半步,生怕自己一逾越,腦袋便就垂落掉地。
「遲些時辰喚他來我身邊,我還有些話要交代。」
那珍珠海棠甲在夕光處發閃,承喚人微微抬了幾分眼眸,看見那權力不知何時倚在了窗邊。
「老佛爺,屋外風大....」
「我知道了,只是困在這宮中太久,也想聞聞,聞聞這遠處飄來的風中有沒有草漠的花香。」
「你出去吧,等我一人在這想想。」
「嗻。」
小宦官退了出去。
「你說,若是未生在王權富貴家該多好,我存我的年少風華,伴你牧馬邊疆....」
她摸了摸那張懸起的畫像,似乎有千言萬語停在喉間。
「你想做官么?」
何二郎鄭重看向鶴羨。
「我不知道。」
他抬頭望天時,一行白鶴自西向東而飛。
「我以後要當皇帝了,你可以好好輔佐我嗎?」
鶴羨轉身對上了何二郎投過來的眼神。
「說這話是要砍頭的....」
「你覺得我的話是假的嗎?」
四周寂寂,風吹得兩人衣袂飛揚。
「我不知道。」
鶴羨又一次低頭不語。
「你知道我最討厭的天氣是什麼嗎?」
「我最討厭的,就是下雨天。」何二郎自問自答起來。
「每到下雨天心思就會低沉,便就會想到我的阿娘,她不在京城,在一個曠野風息的地方,那裡有著她最喜的桃樹。」
「我似乎從未見過生我的娘,養我的大姨說她是個好人,可其他人又說她是個做皮肉買賣生意的下人,但我知道我娘一定是愛我的,等到了合適的時辰,我便去天涯海角處尋她,好好的陪著她。」
京城高檐投射的陰影掩住了站立在下邊的兩個小人,鶴羨隨著何二郎邁進了那高門檻里。
......
......
「你又來做什麼呢?」
隔著帷帳看不清春滿月與誰進行著對話。
「事辦的怎麼樣了。」
那人繞到春滿月身後為她描眉。
「還不行,時機未到。」
「下月便是那人的壽誕,你的機會應該就到了。」
「要看她是否傳喚我到她跟前去,畢竟若是早早露了馬腳可不好。」
春滿月將頭上的髮釵取下,放進一個木頭盒子裡邊。
「你走吧,有了機會我會讓人給你傳話。」
屋外的月光斜著投入屋內,照耀在春滿月無表情的面容上。
「我擔心,擔心這一次會成為我們的最後一面....」
那人說話頓了頓,欲搭上春滿月肩上也懸停住。
「有道是戲子無情,我倒是沒有想到你也會有情了。」
春滿月回頭對著那人笑了笑,顯露出一抹異樣神情。
「誰望歡歡喜喜,偷素粉,寫寫描描?誰還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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