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凱旋歸來
「誰?!」我轉頭環顧著四周,除了和我一樣被悲傷沉溺的師兄們,再也找不出其他人。這肯定不是幻覺,鬼見愁一定沒有死。
師父去了,離山便是我的責任,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夢魘成為現實。
「如果你是想看我痛苦,那你成功了。」我仰著頭,朝著天扯著嗓子喊道,「但是我起碼擁有過幸福,不像你,一輩子都只能活在陰霾中,以別人的痛苦為樂。我真替你感到可悲!」
雷雨隨著我的淚水傾盆而下,我甚至能感覺到鬼見愁身上陰鶩的氣場,他正在揪著我的衣領,死命地掐著我的脖子。
那雙手,似乎是用盡了全力想要扭斷我的脖子,我卻毫不在意地笑了,「怎麼,幾句話你就受不了了?你這隻陰水溝里的臭蟲!」
「我不殺你,也有一千種法子讓你生不如死。」鬼見愁的聲音輕飄飄地鑽入我的耳里,卻像是一把利劍,將我這一十四年的回憶撕成了碎片,比起砸在身上生疼的雨滴更加冰冷。
他鬆開了我的衣領,踏著雷雨而去。我癱坐在師父最寶貝的梧桐樹下,兩眼一翻,又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天朝貳佰壹拾肆年最後兩個月,我陷入了可怕的夢魘,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師父故去的悲傷中。夢魘中,悲傷逆流成河;夢魘外的天朝,暴雨襲城,浮屍百里。師父曾說,我是天煞孤星,惑亂江山的命格,現如今,無奈地成了事實。
三年後,大師兄飛升成仙,二師兄遠走他鄉,而我,終於走出陰霾。
大師兄走的那天,一襲白衣勝雪,天邊祥雲墜滿。他說,等他得到他想要的,就會回離山找我。我緊緊攥住青雲劍,將溫潤如玉的大師兄銘記在了心裡。
二師兄走的那天,面容憔悴,蒼白無力。當今聖上由於三年前的一出病,元氣大傷,雖被素瑤救回,身體到底不勝從前。之餘朝廷上下的事,盡數交由了皇后和左相。皇后眼裡容不得沙子,即便二師兄已經將自己天朝前太子的身份忘卻,依舊樂此不疲地派人暗殺二師兄。
就像我留不住胸有大志的大師兄,我一樣留不住滿眼寥落去意已決的二師兄。孤身坐在屋檐上,看著漫天星辰。每顆星星都幻化成令狐容忌的樣子,他或喜或怒或笑或嗔,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這是三年中,第一次因為想念令狐容忌而失控。
「師妹,夜裡風涼。」五師兄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我身邊,將寬大的披風蓋在我身上。
我連忙擦去臉上的淚,稍稍撇過頭去,「可不是么!坐久了被風吹迷了眼,痛得很。」
五師兄和煦笑著,朝我遞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生辰快樂。」
我回眸,看著五師兄帶著慈愛的笑意,鼻子一酸又是熱淚盈眶。我將腦袋埋入五師兄胸膛,擁抱著這轉瞬即逝的溫熱,「師父走後我一直陷入惴惴不安中。怕一覺醒來離山覆滅,怕兩眼一閉師兄們都離我而去……」也怕令狐容忌因我再受鬼見愁的迫害。
「我原以為這三年,你因為了塵大師仙逝而悲痛不能自已,每時每刻都恨不得趕回來陪伴你左右。天朝上下因你洪災泛濫,死傷無數,我不怨你,只心疼你掉了那麼多淚。你三年未回信,我也不怪你,只當你接手離境忙到沒空回信。」令狐容忌騎著黑龍,在一片死寂中穿雲而來。
「什麼信?這三年,我並未收到你的信。」我有些欣喜,令狐容忌終於凱旋而歸,又有些無措,他冷漠的臉顯得那麼陌生。
令狐容忌輕蔑地看著我和五師兄,兀自笑了,笑得有些凄楚,更多的是譏諷,「我心心念念的女人,在我命懸一線的時候,正在和她的師兄們耳鬢廝磨。」
我站起身,背後寒意料峭,三年中我寫的每一封信他都沒有回,我卻依舊希望他早日班師回朝。卻不料,人心易變,令狐容忌竟變得如此陌生。
「什麼叫我和師兄們耳鬢廝磨?」我將手中的碗狠狠地朝他的方向砸去,砸在他堅硬的鎧甲上摔得稀碎,「你走,我討厭這樣的你!」
令狐容忌皺了皺眉,不悅地看著他身上殘留的湯汁,「你簡直不可理喻!」
「好!是我不可理喻,是我一廂情願,是我不自量力以為和你共赴過生死就能矢志不渝。」我定定地看著他,終究還是說出了最不願說的話,「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守我的離山,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罷。」
說完,我便和五師兄下了屋頂,關了門窗,不再管他的去向。
「為何不解釋?」五師兄嘆了口氣,無奈地看著我用被褥包裹著自己,躲在被窩中置氣。
「他對我,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我解釋他能信嗎?三年內,我給他寫了多少信,他從沒回過。寫到最後,我甚至擔心他是不是死了收不到信,可他呢?不僅活得好好的,還順便變了心。」
五師兄沉吟許久,低低說道,「或許,或許他有難言之隱。明日,你去尋他問個清楚。倘若他真變了心,再將他忘掉也不遲。」
能有什麼難言之隱?我漸漸靜下心來,倘若他明日再來,我定要心平氣和問個清楚。如若他明日不來,證明他根本沒將我放在心上,我又何必庸人自擾?
翌日,天蒙蒙亮。
綠鶯在銅鏡前奮力地編著辮子。不一會兒,綠油油的羽毛就變編排地整整齊齊。
「你在做什麼?」我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平素里不修邊幅的綠鶯竟也會編辮子。
綠鶯慌忙張開翅膀,遮住它小小的腦袋,「鳥為悅己者容嘛!你可不要笑我!」
「你這腦袋瓜子,又看上哪裡的野鳥了?」我一夜未睡,頭痛得很,揉著眉心,倒是有些羨慕綠鶯的無憂無慮。
「他可不是野鳥,他是黑龍!自從三年前和黑龍分別後,我滿腦袋都是他呀!」綠鶯給自己綠茸茸的臉頰塗上了一層腮紅,對著梳妝鏡忙碌地捯飭自己,「主人,你難道還不知道?令狐容忌今日凱旋,還沒回城就浩浩蕩蕩往離山上趕了!」
今日才歸來么?那他昨日是迫不及待先飛回來找我?我不甚疑惑,心裡頭也生出一絲緊張,同綠鶯搶著鏡子,笨拙地給自己上了些水粉,好遮住一夜沒睡所致的憔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