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生
宋知憶使了使勁,慢慢睜開眼:尖下巴,兩頰小雀斑,一雙哭得通紅的眼。。。是,碧煙?碧煙的臉龐印入眼帘,她嗓子乾的冒煙,一時發不出聲音來,只能默默環望四周,花梨木梳妝台,插著桃花的汝窯花瓶,她怎麼在自己的閨房躺著?難道崔氏的計劃暴露,父親救了她和碧煙回來?
宋知憶想要試著開口,就聽到碧煙張口問她「大小姐,你可終於醒了,嚇死奴婢了。」
「榴月在哪裡?」她試著問了一句。
「榴月?什麼榴月?」碧煙明顯不認識榴月的樣子,「小姐是暈糊塗了吧?」
宋知憶的頭腦一片混亂,只聽碧煙喊了聲「將軍,夫人!」,抬眼就看到崔氏和父親一同走了進來。
「知憶我的兒啊,」崔氏上前握住宋知憶的手,眼淚嘀嘀嗒嗒掉下來,宋知憶下意識的想要把手抽出來,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她望向父親,只見宋將軍站在旁邊,臉上沒什麼表情。
「謝天謝地,大小姐醒了」,簡媽媽在一邊也抹起眼淚,「夫人一日都未進食,在小佛堂念經,想必觀音菩薩也聽到了夫人的祈求」
「說這些做什麼,知憶能醒來,我吃那麼一點苦算得了什麼。我兒好好歇著,暈了一整天,想必餓了,母親這就到廚房給你燉你最喜歡的燕窩去」,崔氏歡喜的站起身,卻歪歪的倒向了一邊,身後的宋將軍連忙扶住了她,她依著將軍的肩膀,臉上飛出一絲紅暈來。那神情,看在宋知憶眼裡,跟榴月竟是那麼的相像。宋將軍的眼中全是心疼,招呼簡媽媽扶崔氏回房休息,又對著宋知憶咧嘴勉強笑了笑,伸手想拍拍她的手,又尷尬的收了回來,說了句「安兒醒了好,醒了再躺躺。以後切莫任性,你快要及笄了,不可讓你母親太過操勞費心了,你母親身子弱,經不起折騰」,就走出了屋子。
簡媽媽又做了一番「夫人為大小姐操勞過度」的感慨,才攙扶著崔氏走了出去。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宋知憶想到父親那一句「快要及笄」,深吸一口氣,問碧煙:「現在是哪一年?」
「朗坤四十五年啊小姐」碧煙不解的望著宋知憶。
朗坤四十五年?四年前?
「碧煙,我今年可是十四歲,驕陽賞花宴可是昨日?」
碧煙先是點頭,后又搖頭:「大小姐,你今年是十四歲,可那賞花宴還要過幾天才到呢。」說完奇怪又擔心的望著宋知憶。
宋知憶聽了楞楞地望了碧煙好一陣子,伸手拉住碧煙,任眼淚洶湧的流下來。碧煙嚇得夠嗆,正要說話,被宋知憶攔住了。
「好碧煙,你去外面歇一歇,我沒事了,就是身子乏,你跟外面說,誰也別來打擾,讓我好好躺一躺。」宋知憶望著面帶稚氣的碧煙,含淚的雙眼裡都是笑意。
碧煙連忙點頭,退出屋子,心想大小姐怕是病了一場,有點糊塗,睡一下一定就好了。
頭疼的感覺已經慢慢消去了,宋知憶起身坐到梳妝台前,對著銅鏡看到自己:她梳著雙螺髻,雙頰豐潤,膚色如白玉一般無暇。她微微向左邊側臉,前世公公因為醉酒沖她扔了一隻毛筆,將她的臉劃破,留了疤。現在那道疤不見了,隨著那些前塵往事,一起不見了。
她端坐在那裡整整兩個時辰,將前世的大事小事都仔細想了一遍,心裡苦極了,也甜極了:想到前世自己的結局,想到碧煙在絕望中奔跑的樣子,想到毫不知情的大哥,她就一陣陣的心酸;所幸老天有眼,她竟重生了,她又是未出閣的宋家大小姐了。
宋知憶並不是個蠢笨的女子,但前一世對崔氏像親生母親一樣的信任,讓她忽略了太多的事情。今日崔氏和簡媽媽的一唱一和,其實漏洞百出,過為刻意,可見她們也不是什麼無懈可擊的狠角色。
她心裡暗暗的思索,碧煙和榴月都與自己的生身母親有關:碧煙是她生母的奶媽之女,奶媽病逝以後就一直留在將軍府做事;榴月是宋知憶生母的遠房親戚,一個落魄的表小姐。前一世,崔氏先是從一眾丫鬟裡面,挑中了單純幼稚,沒心沒肺的碧煙做她的貼身丫鬟,又接了榴月來將軍府里久住,這兩個舉動,不知為崔氏換來了多少好名聲,人人都贊她作為後母,不僅對繼女百般疼愛,連前夫人的親戚,家僕,都照顧的無微不至。
現在想來,崔氏選碧煙,是看上了她的一派天真:崔氏和簡媽媽在她身邊安插了那麼多人,碧煙都無所察覺,更何況秦氏經常有意無意的縱容著碧煙,教她一切以小姐為主,讓碧煙覺得,任何大事小事,不論對方是誰,只要惹了大小姐不高興,就應當出面維護大小姐,表面上看是為宋知憶培育忠僕,實際上促成了碧煙口無遮攔,目無尊長的性子,經常給宋知憶惹來麻煩。
「大小姐,今兒個夫人特意做了燕窩粥給你補補,快來趁熱喝了吧」碧煙推門進來,打斷了宋知憶的沉思。
「夫人特意做的?」
「是,夫人惦記著小姐,不顧身子不舒服,親自到廚房做的,還讓簡媽媽看著鍋,怕丫鬟們熬得不夠爛」碧煙一臉感動的樣子。前一世,碧煙對崔氏崇敬的很,不知多少次在家人和外人面前,提起過崔氏對大小姐的愛護。是了,做為將軍前夫人的奶媽之女,宋知憶的貼身大丫鬟,碧煙口中說出來的誇讚,是多麼的有說服力。
宋知憶心中知曉,碧煙現在也不小了,對崔氏的信任已經形成,倘若自己現在就告訴她,崔氏對自己心懷不軌,碧煙一時吃驚,很可能露出馬腳。目前只能在碧煙面前也遮掩一二,慢慢再讓她看到秦氏的真面目。
想到這兒,宋知憶起身坐到桌前,作勢聞了聞燕窩粥,對碧煙說,「我還是沒什麼胃口,你把燕窩悄悄倒掉,切不可叫別人看見,我吃不下,辜負了母親的一片心,叫母親知道要傷心了。」
前一世,一向身體健康的她忽然在驕陽賞花宴的前幾日開始生病,也沒什麼大病,只是頭暈目眩,精神不濟,大夫來了,說她大概是身子弱中了暑氣,養養就好,而她確實在賞花會之後,就慢慢好了。回想起來,也是那幾日,崔氏得了幾盅品質上乘的燕窩,她自己不捨得吃,留下給宋知憶和宋知馨兩姐妹熬成燕窩粥,每日早晨都要她們喝一碗。那粥是廚房做好了端過來的,管廚房的自然都是崔氏的人。。。
「大小姐,你剛醒過來,這幾日身子又這麼虛,還是多少吃一些吧。要不奴婢叫廚房做些其他開胃的吃食?」碧煙擔心地問。
宋知憶低頭想了想,崔氏十有八九是在她的燕窩粥里加了東西,只不過她院子里應該都是崔氏的耳目,難保也加什麼東西到她其他的吃食裡面去,大廚房特意送來的東西,她都不能吃。看來賞花宴之前,她只能餓到晚上,全家人一起用膳的時候才能吃東西了。她於是抬頭說:「碧煙,我胃口實在不好,不過精神倒是好多了。這都響午了,你快去吃東西吧,晚了飯菜都要收起來了。」
「大小姐身子這樣,奴婢怎麼吃得下。小姐不用惦記,一會兒奴婢叫棋兒帶一張肉酥餅回來就是。」碧煙還是滿眼的擔心。
肉酥餅?是了,將軍府一向都不會苛待下人,每餐有湯有肉,還有肉酥餅。那餅做得很厚實,餅的兩面撒了熟芝麻,烤的金黃,中間是肥瘦相間的肉醬,厚厚一層,咬一口香氣四溢,好吃還頂餓。
宋知憶立刻有了主意,低聲對碧煙說:「我倒是想吃肉酥餅了,你快去吃,回來的時候拿一張給我。以後每日午膳,你吃什麼就給我拿回來一份。切記不要驚動別人,偷偷拿回來就是,不然傳出去不好聽。」
「奴婢們吃的粗糙,大小姐肯定吃不得。」碧煙直搖頭。
「就是因為從來沒吃過,現在才覺著新鮮,那些平日里吃慣了的,反而一點胃口都沒有。」宋知憶點了一下碧煙的額頭,說:「快去,別叫人看見,我正餓著呢。」
碧煙聽了,也覺得有道理,於是高興的應了一聲「是」,就出去了。
宋知憶輕笑著嘆了一口氣,碧煙就是這樣天真傻氣,誰說幾句話,勸一勸,就會輕易被說動了。所以前一世在賞花宴上,她必然是被崔氏身邊的人挑撥著,才給自己惹出那麼多事端。。。
驕陽賞花宴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盛會,近些年都由繹王妃設宴,邀請貴婦們帶著家中已滿十三歲的子女來王府參加。說是賞花,其實是為了富貴人家彼此相看,方便以後定下兒女姻緣,最難得的是,育有成年皇子們的皇妃也都會來。崔氏當時勸宋若安在家養病,不必出席了,還說為了她心裡好受,也不會帶自己的親生女兒宋知馨去參加。
宋知憶本就是個要強的人,對單純嬌蠻的二妹妹宋知馨也十分疼愛,因此當宋知馨紅著眼撅著嘴來求她一起去賞花會的時候,她就強撐著無力的身體,點了頭。
賞花會上要表演節目,崔氏當時起身說:「知憶身體稍有不適,我本想留她在家休息,卻勸不住這倔強孩子。她本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可憐今日站都站不太穩當,貴妃心善,就免了她的表演可好?」
宋知憶那時以為崔氏心疼她體弱,幫她解圍,心裡十分感動。現在想到這些,崔氏的話很明顯的告訴了在場的各位貴婦,將軍府的嫡女是位嬌蠻任性不知輕重的大小姐,身子不舒服,還要強撐著來參加賞花會,連繼母的話都不聽,簡直一點規矩都沒有。這樣的女子,哪位夫人會願意求娶回去做兒媳?崔氏不過略施小計,便一舉兩得,那些夫人們不僅厭惡上了她宋知憶,恐怕對一臉慈愛模樣的崔氏也生出很多同情:繼母難當,尤其是家中有個如此嬌蠻無禮的繼女。。。
宋知憶盡量平下心緒,細細籌謀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直到碧煙拿著吃食回來,主僕二人悄聲用過飯,她便躺下了,屋外的丫鬟們道大小姐身子還很虛弱,都未曾洗漱過,一直在屋裡躺著。崔氏聽了,便也放下心來,只叮囑下面,那燕窩粥不可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