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離川
前來拿人的大理寺少卿板著臉驅散人群,指揮差役把鬥雞似的兩撥人盡數押走。
鬧市上秩序很快恢復,人來人往如川流。大理寺少卿回望了一眼客似流水的東仙小築,眼中浮出一抹淡淡的疑惑。
「此事果真和郡主無關?」府衙內,大理寺少卿捏著手裡的匿名告密信,半信半疑道。
嚴淵走過來,從他手裡拿走信,笑笑,「如何又和郡主關聯上了?本官覺得不大可能。」
「為何?」
「郡主近來修身養性,不是去靜遠閣中讀書,便是與小女一處繡花,分明有遠離是非之意。」嚴淵沒看那封匿名信,隨後撂在案台上。
大理寺少卿信服地點點頭,「大人所言有理,方才打起來的兩方中有一方是軍巡院,晉王底下的人,郡主若是在場,沒道理不幫著軍巡院的人說話。」
--
「我心中亦是信郡主的,」房朴正色,毫不遮掩地表示自己的信任,「此事與郡主沒有任何干係。」
晉王府中,幾個幕僚聚到一處,議論起昨日街市上之事。一開始,眾人談論的焦點是愈漸手長的皇城司,但到後來,不知為何話題忽然偏離,有人提及長安郡主也在當場,卻冷眼旁觀之事。且言辭模糊,引人深思,似是有意將突然出現的大理寺一眾與郡主扯上關係。
甚至房朴表態后,議論聲仍不休。
質疑者在房朴的冷臉中,仍舊找來了王府暗探為自己的說法佐證。
滿屋人的視線聚集到半跪於地的灰衣暗探身上,「郡主的行蹤並不隱秘,軍巡院和皇城司起衝突的時候,郡主確實在附近,但是沒有出面。」
質疑者洋洋得意。
房朴面無表情地反問,「那又如何?即便是郡主與大理寺有關係又如何?」
「郡主是王爺血脈,郡主與大理寺卿嚴淵交好,王爺便與大理寺卿嚴淵關係友善;郡主與魏丞相來往多,王爺便與魏丞相關係親近。郡主縱是悠悠閑閑什麼都不做,也可教王爺在陛下和德高望重的老臣面前得臉,也比只會背後碎嘴如婦人的某些人強。」
「再者,你們這廂惡意揣測郡主如何如何,倒不如好好揣摩郡主一舉一動的深意。譬如前段時間,你們一個一個都詬病郡主,未在陛下面前美言,將調查糧草被劫這件差事拱手讓與康王殿下。眼下再看,若是王爺當真離開京城,只怕皇城司的耳目已經把京城掌控在手了。如此觀之,得失權衡,郡主比你們有遠見多了。」
「文伯說得好。」晉王郭榮不知何時站在門外,聽去多少。他緩緩掃過屋內,在場者俱垂首噤聲,不敢吱聲。郭榮淡淡警告,「挑撥郡主與本王者,其心可誅。」
郭榮沒有進去,只站在門外稍停一會兒,恰好聽見屋內的爭論。心頭火起,出言訓斥幾句,仍舊郁懣,甩袖拂門離去。
房朴長嘆,隨後而出。
心腹將領馬全義湊近房朴,一臉莫名其妙地指向府內的那群幕僚,「好端端地,如何又提到郡主身上了?」
房朴搖了搖頭,「說來複雜。」
照理,晉王幕僚與晉王女兒之間不存在利害關係,也不該有什麼摩擦不虞。
但問題出就出在,晉王女兒不似尋常郡主,行事、做派更勝嫡子。謀臣們既喜也憂。喜,喜其榮寵等身,名望日增,助益晉王大業;憂,則憂其繁花似夢,如履懸索,一朝反噬晉王,晉王恐深陷惡沼,難以抽身。
尤其是長安郡主我行我素,不受控制,這一點格外為謀臣們不喜。謀臣們多次獻言,稱郡主已近雙十年華,眼下又聖寵不斷,該是趁機談婚論嫁,尋個位高權重的人家為晉王拉攏勢力。白家的兩位公子、高行周、李銳,皆是他們眼中的上上之選。但無奈,郡主偏與他們對著干似的,與一個無名之輩來往過密,糾纏不清,怎麼不招謀臣們氣惱?
但謀臣們氣歸氣,總歸是識大體的,不會故意挑撥郡主和晉王,故意將郡主推遠。
之所以如今王府中囂雜聲不斷……
房朴只能想到王府中這位精明強幹的新王妃了。
一山難容二虎,新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燈,一來就將了郡主一軍,立了好大的威風,把府里的人里裡外外整頓得服服帖帖。這樣的本事用來治家是無可挑剔的,哪怕將來她能當上皇后,用來治理後宮也遊刃有餘。
可是,才、計雙全,卻少了幾分韜略,胸中的格局終究是小了些。
從她打壓郡主便可窺得一二。
雖說她打壓郡主,極有可能也是出於為晉王著想,希望藉機動搖郡主在晉王心中的地位,不教晉王全然放任郡主,而是掌控住郡主這個不穩定的因素。
但新王妃的做法到底是太冒進了。
理應再緩一緩的。
「呃……」馬全義素有勇冠三軍的美名,為人直爽,一根直筋通到底,怎麼也理解不了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大為感嘆,「你們這些謀士心眼未免太多。」
馬全義道:「我是個大老粗,不懂你們這些人怎麼想的。叫我來說,郡主長得好,聰明,能打,哪兒能挑出來毛病啊?要說對王爺忠誠不忠誠?別說笑話了,你我哪個心腹能比一個血脈至親對王爺更加忠心?」
「你們這不是沒事找事嗎?」馬全義感到匪夷所思。
房朴噎了下,心說沒你這麼想的簡單。
馬全義卻揮了揮手,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我是帶兵打仗的,最煩那些拿筆杆子的東西,嘰嘰歪歪,說三道四,一張嘴皮子能把黑的說成白的,一句話還能抹掉我們殺的敵、立的功。」
房朴:「……」
馬全義說得不留情面,房朴乾笑兩聲,不再多言。
總之,郭榮一通警告,他身邊謀士下屬俱是不敢對長安郡主指點什麼。
--
郭榮身邊安定了,郭意城舅父楊敏學這邊卻是陡然生變,氣氛劍拔弩張。
趙殷義子江離川神色悠哉,高坐在大堂正中央。
楊敏學臉色鐵青,直直地站在旁邊,怒目而視,卻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樣。
「太常寺一事你既已如願,為何還來找我?」
江離川環顧四周奢華的擺設,淡笑,「這次不是我要來找國舅爺,是義父有托。」
「北境苦寒,遼人頻頻進犯,煩請國舅爺置備些戰馬、糧草相助一二。」
楊敏學皺眉,大為不解:「北面的戰事似乎並不吃緊?」
「欸,戰備的東西誰嫌少呢?」
楊敏學遲疑一瞬,還是沒同意:「西北戰事緊張,朝中根本沒有多餘的戰馬、糧草,就算有,我也調動不了。」
江離川笑笑,「眼前不就有大批糧草未登記在冊嗎?還是國舅爺能插得上手的。」
楊敏學眼皮子一跳,「什麼?」
江離川道:「康王殿下奉命去追查的這一批啊。」
江離川聲音輕飄飄的,「殿下率軍圍剿匪窩,匪寇被逼得走投無路,一把火燒了糧草。康王殿下奮力施救,拼盡全力從火海中救下小半糧草,多感人。」
楊敏學冷聲道,「大半糧草實際卻是被你們的人暗中掉包運走了。」
江離川像是完全沒有聽見對方語氣中的譏諷,認真地盯著他,「國舅爺不覺得這是個極好的兩全之法嗎?你爭名,我得利。不滿意的話,這利也可以分國舅爺一半。」
楊敏學不屑地冷哼,「楊某愛財,好鑽營,卻有一點,不要這沾著人血的不義之財。」
江離川拍著桌子大笑,「國舅爺找到我義父,請他鼓動定難軍劫走糧草之時,為何沒想到這糧草也是干係人命的東西呢?」
「素來軍機如火,一刻不得延誤,國舅爺為了博一個功名,手底下不知沾了多少沙場男兒的鮮血,現下卻說什麼不要沾著人血的不義之財,豈非虛偽至極?」
「你你你……」楊敏學漲得臉紅脖子粗。
江離川起身,逼近楊敏學,以一種壓迫力十足的口吻道,「況且,在下也只是過來知會國舅爺,而非商量,明白嗎?」
他垂眼輕蔑地掠過臉色難看的楊敏學,起身往門外走去。
將出門口時,腳步停了一下,回首又一笑,陰翳危險,「說來還是多虧了國舅爺把康王殿下送出京城呢。」
楊敏學從這句話中察覺到不詳的預兆,腿一軟。
踉蹌著追過去,驚怒交加地高聲問道,「你什麼意思?」
江離川未解釋。他輕輕一掙,就甩開了楊敏學。聞聲而來的心腹侍衛面面相覷,未聽見楊敏學施令,無一敢上前阻攔。
江離川在一片刀光中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