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空營
解州城兩日後接到郭知宜一封簡短、倉促的書信。
郭意城速速一覽,隨即遞給守在側前方的陸韶。楊國舅派來的人神色一動,往前走半步,沒來得及阻攔,陸韶已打開信函看完大半。
「王異信恩師之婿是定難軍的掌書記?」陸韶電光火石間恍然明悟,「難怪私造的軍器始終找不到流向,難怪在解州查不到被劫軍糧的影子,難怪解州局勢會是今日模樣……」
郭意城嘩地起身:「王異信還不肯開口?」
陸韶合信搖頭:「他倒是一身硬骨頭,怎麼審都不開口,現在就剩一口氣吊著,審不下去。」
郭意城走下台階,迎著門外投進的一縷天光走去,瞳孔中映出豎直銳利的金線,抬眼間眉宇儘是嫌惡之色:「那便先不必審了,他還不能死。」
陸韶:「郡主也是此意。」
微頓后,陸韶瞥了眼郭意城,「郡主還有一言,殿下此行所為,正是查出軍糧被劫一事來由,如今既已……」
郭意城打斷他,幽幽道:「叫我打道回京?」
「……」陸韶點頭,輕咳,「是。」
郭意城意外地沒有惱羞成怒,「是,我武功不行,智謀也不出色,空有響亮的名號,在這兒就是個沒什麼用還惹眼的靶子,全身上下寫滿了麻煩兩字。但是……靶子也有靶子的用處,陸大哥說是嗎?」
陸韶抿抿唇,感到為難。
郭意城一言不發,「唰」地抽出陸韶的佩刀,架到楊國舅派來的護衛脖子上。
「舅舅在我來之前說過,此行並無危險,但現在他卻忽然又派你們過來,說明發生了什麼意外導致舅舅的計劃有變,對吧?」刀刃下壓,逼出一絲血線,郭意城壓著嗓音,聲調冷硬,「發生的意外是什麼?原來的計劃又是什麼?舅舅一開始就知道是誰劫走了糧草,是不是?」
「殿下!」護衛出聲阻止,心驚地盯住不遠處把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的陸韶,殺意迸現,握劍前行半步。
郭意城一步不退,雪亮的刀刃猛地劃破血肉,刺進脆弱的頸部筋脈,幾點血光霎時噴濺而出。
氣氛立刻凝滯。
護衛全身緊繃,大氣不敢出,一動不動,半晌後面龐僵硬地張了張嘴,「定難軍突然謀反,國舅爺擔心叛軍會對殿下不利,故命屬下前來保護殿下。」
嗡——
似有無聲的劍鳴震響。
陸韶和郭意城同時心神震蕩。
劫走糧草,私造軍器,定難軍不臣之意水落石出。但是明面上至今沒有流出任何定難軍叛亂的風聲。從京城到解州,再快也要四五日功夫,相距千里的京城如何比他們更先一步得知定難軍叛亂的消息?更遑論,他們今日才接到郭知宜的信函,知悉糧草被劫的真正經過。
郭意城指尖發寒,眼睛動了動,「舅舅一開始就知道是定難軍劫走了糧草。」
他用的肯定語氣。
「所以才會比誰都先知道定難軍的動靜。」
護衛眼神閃躲,移開了視線。
靜默片刻后,郭意城忽然眼露驚悸,「不好,安安還不知道定難軍已經叛亂的消息。」
「她在信中說,正帶人抄小道北上往定難軍駐地而去。」
「陸大哥,你能儘快出發追上她嗎?」
陸韶眸光幽深,定定地看了護衛兩眼。護衛一個激靈,只覺像是被黑夜中的掠食性猛獸盯上,下一瞬就要撲上來撕咬。陸韶緩緩斂起異色,五指扣緊,「不必,郡主給屬下的命令是保護殿下。」
「可是……」
「郡主一向謹慎,殿下不必過於擔憂,」陸韶道,「而且郡主取道山野小路,一路潛行,行蹤隱蔽,要追上去不是易事。」
郭意城還是不放心,陸韶略提高几分音量,「殿下目前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殿下不妨想想,定難軍如揭竿作亂,首當其衝者是誰?」
郭意城在腦子裡飛快地過一遍輿圖,定難軍駐地,定難軍駐地,在太原谷地西側!
郭意城瞳孔一縮。
陸韶聲音里透出隱憂:「前線大軍糧草補給出了問題,不知還能支撐幾日,如若此時定難軍趁虛而入,從後方偷襲我軍,前線形勢將雪上加霜。」
鉛一般的巨石沉沉壓在所有人心頭。
這個「所有人」里,包括一日後抵達定難軍駐地的郭知宜。
星夜兼程,兩天一夜未眠,郭知宜的神情不可避免地透出幾分疲憊,嗓音也乾澀得沙啞。
但她來不及休息。
躲在密林的遮蔽后,輕手輕腳地在林間穿行,像靈巧的貓,無聲地踩過矮草亂枝和腐爛的樹葉,幽靈似的鑽過枝蔓錯雜的樹叢,悄悄貼近定難軍駐地邊緣。
不遠處,上百畝的營地渾似一座小城池,四面築起高大的城牆,八個方位上也都矗立著高大堅實的瞭望哨,半圓弧形的門洞似擇人而噬的鬼怪之口。
「要混進去很難。」親衛觀察著高牆上不時經過的巡邏兵士,下結論道。
「先在外面等。」安排隨行的六名親衛兩兩結組,警戒四周,輪流休息。
郭知宜靠在樹后緩了緩,摸出竹筒大口大口地往喉嚨里灌水,喉嚨里砂礫磨著的感覺總算好了些。
抹了把臉,看了眼天色,她的視線落向旁邊的營地,來回逡巡,像是在尋找什麼,也像是在等待什麼。
未幾,日落。
營地間緩緩升起炊煙。
蒼藍色天幕之下,寒林拉成一線粗重黑邊,倦鳥三兩成群消失在視野里。
郭知宜搓著臉打哈欠,雙眼在天光漸暗中反而變得更加明亮。
「看到那幾縷炊煙了嗎?這座營地內實際沒有多少人。」
郭知宜壓低聲音,「今晚潛入營地,摸清營地守軍人數和其餘守軍去向。」
「動靜小點,不要打草驚蛇。」
夜色更加深重,萬籟俱寂。
細微的嘭聲在城牆邊漸次響起,隨後又歸於寂靜。幾道漆黑的爪形鐵鉤不知何時悄然出現在城牆邊緣。鐵鉤下連繩索,晃動幾下后緊緊繃直,隨後噌噌的細小摩擦聲響過,數道黑影從城牆外浮現,遊魂般無聲落地,又無聲消失。
幾息后,巡邏的兵士舉著火把出現,爾後哈欠連天地走過。
郭知宜繃緊神經,身子微屈,貼著牆角前進,悄然沒入夜色。
「空的,這邊的營房都是空的。」
「我這邊也是。」
「這邊也是。」
「……」
營地的守軍比郭知宜預計的還要少,粗粗算下來最多不過百人。
那剩下的人去哪兒了?
與親衛聚首之後,這個疑惑便反反覆復在郭知宜心中盤旋,蝙蝠似的,莫名給人一種不安的感覺。
踏踏——腳步聲突然響起。
「什麼……」人?
來人剛剛張口,郭知宜便立刻有了動作,兩步移至身側,抬腿踹在腿彎將人按倒在地,眨眼間便成一手捂住嘴、一手拿匕首抵住脖頸的架勢。
郭知宜俯身低頭,壓低聲音:「聽著,如果不想死,就乖乖回答我的話。我問你答,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
郭知宜刀尖往下一壓,脖子上溫熱液體流出。來人驚恐地瞪直眼睛,忙不迭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