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元之位
卯和丘幾乎同時身子一顫,回過神來。丘怔怔的看著站在他們中間的彭玉兒。她手裡的玉壺已經在地上摔得粉碎,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淚水在眼圈裡打著轉。過了許久,她才輕聲說:「師兄,我夫君請你來做客,客強不欺主,這是禮數。他是師弟,我是師妹,為長不欺幼,這是人道。師父泉下有知,也必不願見你如此。」
丘看著眼前的小師妹,回憶在腦海里翻騰。他少年遊學時,也曾和卯不時爭吵,乃至拚鬥都是有的。開始時是比拼劍術騎射,每到難解難分時都是小師妹擋在中間阻止他們繼續。後來就是神堂中宮內鬥了,到後來功力日深,分歧也日深,有時連師父都感覺不到他們在拚鬥,功力遠遜二人的小師妹卻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並阻止。也許,沒有小師妹,他和卯早在年輕時就難以兩存了,而不會等到師父去世才決裂。可也許,沒有小師妹,他和卯也不會如此勢不兩立。卯的思想和行為都是他所不齒的,就如卯同樣看不起他一樣。但那麼多意見想左的人他都能容下了,何以偏偏不能容下卯呢?
因為他是唯一一個能與自己匹敵的壞人。其他的人即使醜惡,卻不是自己的對手,也擋不住自己教化天下的大業。唯獨卯,他能破壞一切,他所說所做的一切,明明是錯的,卻能讓人深信不疑。這樣的人,自己無法容,也不能容。丘在心裡為自己辯解,這和小師妹沒有任何關係。雖然卯和彭玉兒成婚的那天,他遠走他鄉,醉醒孤舟,但這不是他恨卯的真正原因,一定不是。
丘抬手平肩,一絲不苟的行了告別禮,轉身離開。卯在他身後喘著粗氣,微微發抖,一半是氣的,一半是嚇的。雖然剛才這一戰未開始就結束了,但那遮天蔽日的烏雲讓他喘不過氣來。一別經年,丘的實力愈發深不可測。看來要想取勝,只能兵行險著了。
彭玉兒邁過地上的碎片,坐在青石台邊,看著桌子上散發著香氣的金色鯉魚,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麼。卯遲疑一下,也坐下:「他不吃,咱們吃。我讓人再燙一壺酒來。」
彭玉兒淡淡的說:「他要去找魯王了,你沒時間吃這條魚了。」
卯吃驚的看著妻子的眼睛:」你潛入他心裡了?不可能,我都沒把握,進攻上可能我不比他差,但說起防守來,師父說過,孔丘是他幾百年來第一次遇到的天才。「
彭玉兒眼睛看著桌上的鯉魚:」那是因為他心裡有極強的信仰,禮就是他的信仰。不管他有多少慾望,都不能和禮相衝突。我就算能進入他的神堂,也不可能探到他的想法。「
卯疑惑的說:「可你卻肯定他會去找魯王。他來魯國這麼久,從未去找過魯王。」
彭玉兒的臉上毫無波動,眼神中卻多了一些朦朧:「我猜的。從小到大,我猜他的心思,從沒猜錯過。不需要用飛魂。」
卯看了彭玉兒一眼,什麼也沒說,站起來向外走,到園門口時回過頭來說:「我不會輸給他的。」
然而彭玉兒並沒有看他,拿起竹箸開始吃那條魚。天色已經全黑了,湖水瀰漫起的水汽,把她淡淡的罩在裡面,猶如幻夢。
卯急匆匆的奔向魯王宮,他知道丘雖到魯國后還未求見過魯定公,但魯定公卻早就知道孔丘開壇講學的消息。還數次在朝堂上問起來過。自己匆匆設壇開講,也是為了壓住丘的聲勢,讓魯定公明白自己才是才華更高的一方。如果丘主動請見魯定公,那麼魯定公一定會見他。很少有人能不被丘的風度所折服,這一點卯再清楚不過了。而一旦魯定公認定了丘,他就在這盤棋中佔據了天元之位,自己再難求勝。
他必須阻止這次會面的順利進行,至少,他必須在場。這關係到魯國甚至天下未來屬於誰,或者說,屬於哪一類人。
顏回很奇怪,不明白為什麼老師忽然急著求見魯王,但他還是認真的寫好了求見書。孔丘四處掃視了一圈,白天跑出去聽少正卯講課的人已經回來了,但並不是全部,有幾個人已經偷偷改換了門庭。孔丘默默的計數,還好,有飛魂的人並不在其內。
魯定公是深夜接見的丘。雖然對於丘的忽然請見很意外,但他還是很高興。他數次想召見孔丘,甚至也暗示過少正卯引薦,但少正卯並未領會。他不敢明目張胆的召見孔丘,君弱臣強,禮崩樂壞,他的舉動有很多人在盯著。一旦那些人感覺到異樣,可能他的計劃就會夭折。少正卯算是自己的心腹了,他到現在還能在朝堂上與那三大權臣周旋,魯定公都覺得吃驚慶幸。那三家也該是多次想除掉少正卯的吧,然而他總是能在最危急的時候化險為夷。他巧妙的利用三家之間的互不信任,為自己贏得游刃的空間。
有一次季孫氏已經兵圍少正府,自己手中無兵,無法解救,宣召季孫氏,季孫氏託病不見。他本以為少正卯休矣,想不到帶兵的將軍在少正卯請入後堂后一番言語,竟然帶兵返回,反而向季孫氏陳說:少正卯是季孫氏當用之人,不可輕殺。季孫氏雖然不滿,但那將軍是他心腹,也沒有過多責怪。只少正卯這份口才,真能驚天地泣鬼神。但一個少正卯,畢竟太少了,而且很多人不信服他。孔丘就不同,他名聲更大,而且聽說原來和少正卯是相識,如能輔佐自己,這兩人之能,何愁不能扭轉乾坤?
丘緩步入堂,目光落在魯定公身邊的卯身上。卯心裡冷笑:明明你可以更快的,但你非要行書札之禮,拖泥帶水。如果我不在旁邊,你以獵魂之術控制了魯定公,恐怕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樣,丘嘴角挑起一絲輕蔑的微笑,隨即隱去,莊重的像魯定公行禮。
魯定公還禮,熱切的說:」久聞先生之名。先生才名廣播,弟子遍天下,身邊賢人眾多。如今魯國疲敝,正是用人之際。孤本想召見你,奈何多有顧慮,今日先生既然來見孤,想必不會讓孤失望吧。「
丘點頭:「公之心,丘深知。今日請見,正為有所為而來。願以魯國為基石,重整天下。到時魯國就是天子之下第一國,公就是天子之下第一公。君臣之道,不容廢棄。豈有臣子傲君之禮?「
魯定公心中大喜,指著少正卯說:「聽聞你二位本為故人,今日能共同為魯國效力,真是一大美事。」
卯笑了笑:「王上能得孔丘先生,勝過千軍萬馬。王上有所不知,先生自己就有擎天之力,何況他三千弟子中,有七十二個格外出色。如能善加訓練,別說區區三都,就是天下也唾手可得。「
魯定公目視丘:「當真如此?先生不可藏私啊。」
孔丘淡淡的說:「丘的弟子中確實有些勇武有力的,也有些足智多謀的。不過他們都是尋常人,哪有少正說的那麼誇張。」
卯緩緩的說:「先生何必過謙。這七十二人,如果先生不棄,卯願意助先生一臂之力,把他們訓練成一支實力強大的力量,而且只效忠王上一人。如何?先生該不會捨不得吧?」
魯定公興奮了,他看著孔丘。丘的手指微微一抖,手裡捧著的酒搖晃著灑出了一點,濺在手上,冰涼冰涼的。這個要求他無法接受,因為他深知這七十二人若落到卯的手裡,將變成什麼。但魯定公的眼神正無比熱切的看著他,他如何拒絕?
卯這一步棋絕妙無比,他答應了,則敗局已定,不但危及自己,連整個天下恐怕都要淪陷。而不答應,則魯定公必然疑心自己不夠忠誠,接下來借魯國之力,禮安天下,約束獵魂的計劃,也必然落空。
這是個必敗之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