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十五章
方文荇應了一聲,忽然,那隻波斯貓躥到了那盤芝麻糕的旁邊,喵嗚喵嗚地叫著,看方文荇沒有阻止它的意思,趴在芝麻糕上舔了起來。
蕭可凝視著那盤芝麻糕,攏在袖中的手掌緊緊握住,青筋爆起:方文淵生辰時自己莫名變少的冷麵和芝麻糕、在景陽殿里撞到方文荇時一閃而過的疑惑、波斯貓的來歷、長樂殿眾人的反常、方文荇居然會作畫……良久,他若無其事地說:「文荇,你明日就要走了,君前失儀的事朕就不計較了,只是你的掌事宮女要好好教教規矩。」
一旁緊跟而來的方屏神色緊張,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聲說:「陛下,都是奴婢的錯,不關娘娘的事,奴婢只是心疼娘娘。」
蕭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點頭說:「看來你是忠僕,朕很開心。」
「多謝陛下開恩!」方屏叩了兩個響頭。
蕭可調轉視線,凝視著方文荇,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笑著說:「文荇,這是朕最後一次見你了,此後但願你平安喜樂。你,還有什麼話要和朕說的嗎?」說完,他屏息看著方文荇。
方文荇有片刻的失神,半晌,她垂首說:「陛下,你多保重身體。」
蕭可定定地看著她,點了點頭,大步地朝外面走去。
時值夕陽漸漸西落,整片的紅霞映得天空瑰麗無比。蕭可站在長樂殿前,仰頭望著夕陽,只覺得眼內一陣刺痛。他閉上了眼睛,不由得踉蹌了幾步,一旁的楊名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急聲問:「陛下,你怎麼了?」
蕭可喉嚨發哽,半天才喃喃地說:「楊名,為什麼人心這樣難以預測?為什麼一片真心總是被人踐踏?為什麼這世上總有這麼多謊言?」
楊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吶吶地說:「陛下,難道還有誰敢騙你不成?」
蕭可茫然四顧,胸口一股濁氣憋得他幾乎要背過氣去。「朕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難道真的會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騙朕嗎?」
楊名心裡發怵,也不敢多言,只是跟在蕭可後面,隨著他緩步往寢宮走去。
眼看著就要到寢宮了,遠遠地,只見吳貴妃站在殿門外來回踱著步,一見蕭可回來,立刻三步並做兩步趕了過來,急急地說:「陛下,臣妾正有要事回稟。」
蕭可漠然揮揮手說:「朕今天累了,佩箐明日再說。」說著,越過吳貴妃就往裡走去。
吳貴妃怔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叫道:「陛下,是關於皇後娘娘的事情!」
蕭可整個身子一僵,頓住了腳步,回過頭來,森然問道:「你知道了些什麼?」
蕭可的眼神如此得兇狠,讓吳貴妃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定了定神,往四處看看,低聲說:「陛下,此處人多眼雜,我們去裡面說。」
夜深人靜,月黑風高,蕭可和楊名一身夜行衣,隱在景陽殿內。景陽殿是蕭可還是太子的時候居住的寢宮,在長樂殿的西北角,掩映在一片綠蔭叢中,不是很大,卻勝在設計精緻。蕭可在這裡住了七八年,對這裡的每一寸角落都十分熟悉,當初,他和方文淵為了能偷偷溜出宮去,發現了後殿的圍牆邊上有一個豁口,隱藏在樹叢中無人注意;如果從這個豁口出去,繞一個彎,就可以到看守鬆懈的冷宮。
少年時的蕭可和方文淵把那個豁口改扮了一下,挖得大了一些,可以容一人爬出,又在那裡放了些偽裝,從外表一點兒也看不出來,藉此偷偷出宮了好幾趟。後來年歲漸長,就漸漸地把那出口忘了。
蕭可登基后,心裡懷念當初和方文淵那段情誼,景陽殿一切景物如常,只是安排專人打掃,再也無人入住。
微風吹過,樹葉簌簌作響,蕭可坐在那棵最高的老槐樹的枝杈上,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洞的方向,腦子裡亂成一片。他一會兒笑話自己太多疑,怎麼會這樣去懷疑方文淵,一會兒嘲笑自己太傻,居然會這樣被人騙得團團轉。吳貴妃的聲音不時地在他的耳邊反覆著,讓他幾乎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陛下,臣妾數次看到姐姐偷偷摸摸地溜到景陽殿。」
「姐姐和人在景陽殿幽會,臣妾不敢靠得太近,但是,千真萬確,那人是個男的。」
「陛下對姐姐這麼好,就算廢后也幫她想好了出路,可姐姐居然這樣對陛下,其心可誅!」
「姐姐必定和人有染,如此穢亂宮廷,陛下輕饒不得啊!」
……
遠處傳來了打更聲,已經是子時了。楊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低聲問:「陛下,丑時將過,這裡沒什麼動靜,不如我們明日再來?」
蕭可搖了搖頭,紋絲不動。
不一會兒,景陽殿的門開了一條小縫,一個身影飛速地閃身而入,靠在門上,謹慎地打探了一下四周的動靜,然後他躡手躡腳地沿著院內的小路從側殿的旁邊繞到中庭,又從中庭繞到後院,顯然對景陽殿內的布局十分熟悉。
到了後院的圍牆邊,那個身影站住了,往四周警惕地看了看,發出了嘰咕嘰咕的叫聲。借著月光,那個人的臉一下子呈現在了蕭可和楊名的面前:眉如新月彎彎,眼似清泉靈動,一身月白色襦裙微微抖動,正是大衍皇後方文荇。
蕭可一下子捏緊了拳頭,無邊無際的憤怒席捲而來,原來,那個貪財膽小、深居簡出的皇后都是裝的!她居然就這樣騙了他四年!
蕭可氣得渾身發抖,牙齒咯咯作響,楊名一見心裡著急,把手搭在蕭可的後背,嘴唇努了努,示意他不要生氣,外面有人!
立刻,一陣輕輕的衣袂聲響起,旋即,牆邊的草叢一陣窸窣聲傳來,一個身影站在了方文荇的面前,一身夜行衣,身材修長,面似桃花,如蕭可想得一模一樣,正是田景文。
遠遠地看去,兩個人影一黑一白,一高一低,儼如一對璧人,方文荇看起來十分高興,一會兒跺腳嗔惱,一會兒笑靨如花,一會兒眉頭深鎖,田景文也輕輕地在她耳邊說些什麼,神態親昵。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田景文凝神細聽,和方文荇說了句什麼話,就一頭鑽進樹叢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