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罪與罰

我去英國，我仰慕已久的音樂學院，旁聽音樂課程；去日本，跟街頭藝人飆歌；去朋友開的酒吧客串駐唱……

別人是每到一地，就買些當地的土特產；我是每到一地，就參加當地的歌唱比賽，不計輸贏，只為有人聽我唱歌，只為有個舞台可唱，只為和愛唱歌的人們一起。

當然，在我參加的比賽里，並不包括2018天籟女聲。那幾乎是我知道的最差勁的選秀歌唱比賽了，賽制老套，評判失當，我的時間不多，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費。

然而，某一天，我在街頭大屏幕上看到了你，謝無缺，剛剛出爐的天籟女聲北賽區季軍，時間彷彿停止了，我看著大屏幕上的你，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小謝，你也許無法理解，我第二次看見你的心情。因為就連當時的我，也被自己的興奮和激動嚇著了。

我們明明只有一面之緣、點頭之交，我們甚至沒單獨說過話，更談不上交情，算不上朋友。我相信你早就忘了，甚至從來沒記得過我。但是毫無疑問，我一直記得你，一眼就認出暌違八年的你。

我感謝天籟女聲這個蹩腳的比賽，能讓我再一次遇見你，我迫不及待地找了你所有的比賽視頻，不眠不休地看完，然後我就徹底瘋了。

因為你唱的和8年前，你15歲時唱的一模一樣，沒有任何進步。

天才，這些年，你到底在做什麼？

感謝網路，感謝你的愛出風頭、不甘寂寞，從博客到微博，我大致知道了這8年你在做什麼，或者說，你把這8年都浪費在哪兒了。

出乎我的意料，8年前那個音樂訓練營，最終勝出的那三個孩子里，並沒有你。我相信沒人比你更意外、失望和憤怒，你刪掉了博客上所有關於那次音樂訓練營的內容。之後，你所做的所有事，讓你成為網路紅人的那些事，那些津津樂道的嘩眾取寵，那些淺嘗輒止的沾沾自喜，那些與粉絲的互動或者說彼此哄騙……都與音樂沒有半點關係。或許，你只是想離音樂遠一些，越遠越好。

你居然放棄了音樂？

在你的華麗天才把我震住之後，在我自慚資質平庸不敢輕易觸碰音樂之後，你居然若無其事地過了8年和音樂沒半毛錢關係的日子？

這就像，小李飛刀把最愛的表妹林詩音讓給龍嘯雲，以為給表妹一個比自己好得多的歸宿，回來卻發現，龍嘯雲已經出櫃。

這事太荒謬了，荒謬得我無法理解，死不瞑目。

所以，我去了你所在的城市，像個變態一樣跟著你。

我不是給你聽過一段錄音嗎？你在一個音樂演藝酒吧，即興在台上自彈自唱林宥嘉的《浪費》。

那首歌，我只錄了一小段，因為更吸引我的，是你的朋友們的談話。不如你也聽聽看，你的朋友們，是怎麼評價你的。」

接下來，是另一個音頻文件。謝無缺聽見，自己在舞台上彈唱《浪費》的聲音成了背景音，女孩們閑談的聲音卻很清晰，是和她關係很好，總和她一起玩兒的同寢室和隔壁寢室的女孩們。

「小謝原來唱歌這麼好啊，以前我怎麼都不知道？」

「真的，她參加天籟女聲的時候我嚇了一跳，居然隨隨便便就進了全國總決賽，咱學校那個永遠在晚會上壓軸獻唱的宣傳部長連分賽區百強都沒進就被淘汰了呢，好好笑啊……」

「其實系裡和學校的晚會都請過小謝，畢竟是網路紅人嘛，她哪會把那種小晚會放在眼裡？一概推掉，理由是『丟不起那個人』，把那些幹部們氣得不行，直接把她在學生會的勢力範圍內封殺了！」

「哈哈哈，學生會的勢力範圍是什麼鬼？就是學生會那間辦公室外面那條走廊嗎？」

「我靠，小謝鋼琴又是什麼時候學的啊？」

「誰知道，好像說是以前陪朋友去學鋼琴的時候學了一上午。」

「就學一上午就能彈曲子？那她是音樂天才啊！怎麼不學音樂專業呢？太可惜了吧，這不白白浪費她的才華嗎？」

「你沒聽過小謝的名言嗎？越是需要珍惜的東西，浪費起來就越爽，比如時間、才華、錢之類的。」

「哇，這肯定是小謝說的，因為聽起來特別欠抽。」

「小謝這種人呢，就是樣樣都是天才，就是缺心眼兒，什麼也都三分鐘熱度，上了手也就丟到腦後了，跟熊傻子掰苞米似的，掰一穗扔一穗，成不了什麼氣候。」

「不過，也幸虧是這樣，不然還哪有我們這些人的活路？」

「所以說，她最好保持這樣沒心沒肺的樣子就好了……」

謝無缺顫抖著，聽見自己越來越近的聲音：「哎哎哎，聊什麼呢？掌聲尖叫在哪裡？」

伴隨著熱烈的掌聲，女孩們誇張地尖叫起來：「啊啊啊啊啊！小謝好棒！！」

「天才我愛你！！」

「你偷走了我的心！！」

……

謝無缺聽著朋友們刺耳的尖叫，聽出了一身冷汗。她突然覺得這些親近的朋友是那麼陌生，她根本不曾了解過她們。

接著，是下一個音頻文件，仍然是陸拂曉的聲音：

「連她們都知道你在浪費自己。我不信你自己不知道。

你知道你浪費的，是什麼嗎？

不只是你的人生，還有我的人生。

我看著你，對我的存在一無所知的你，我是那麼恨你。

我知道我的恨，對你來說，一定冤枉又莫名其妙，明明是我自己要崇拜你的，明明是我自己放棄往前走的，明明是我一廂情願把自己不敢實現的夢想寄托在你身上的，你並沒有要求我這麼做，你甚至不知道我是哪位。

我知道你變成這副德性並不是針對我，浪費和荒廢，是你的習慣。

也許是因為，8年前音樂訓練營的意外滑鐵盧傷了你的自尊，或者僅僅只是因為，你一直擁有的太多、太容易。

但是知道，不代表能原諒，更不代表會縱容。

你還記不記得，在我們第一次聯手讓井芸懸崖勒馬、浪子回頭那晚，你對我說，咱們做的事，其實是在送二爺去死。你還記得我說了什麼嗎？我說，置於死地而後生，我喜歡的人，我不允許她走錯。

我說的不僅是二爺，更是你。

我不允許你走錯。

我不允許你怕，不允許你逃，不允許你軟弱，不允許你放棄，不允許你渾渾噩噩、順水推舟、不進反退。

我不允許你被任何東西浪費，無論是這世界齊心協心、居心叵測的哄騙，還是你自己自以為是的愚蠢。

我不允許你明明擁有一切，卻一無所知，任憑鑽石般珍貴的東西，沙子般從指間流走，最終手中空無一物。

我不允許你到了那個時候，再重複我此刻的遺憾和悔恨。

後來的事情，我都告訴你了，我報名參加了2018天籟女聲西賽區的海選，作為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個報名者，我要用西區冠軍的身份，與你在全國總決賽第二次相遇。

謝無缺，決賽見。

再後來的事還用說嗎？你都親身經歷了。

我知道我下手很重，但別妄想我會向你道歉。我對不起井芸，對不起友友，但我對得起你。

從頭到尾，只有對你，我再怎麼殘酷惡劣都不過分，因為你值得擁有。

我騙過你很多次，但有一句話，是真的。

謝無缺，我是為你而來的。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第四場比賽那天晚上的慶祝派對，聶飄老師在我耳邊，秘密的點評嗎？

我告訴你。

她在我耳邊說：『陸拂曉，你唱得太用力了。弓拉得太滿，射出去的箭的確很有力，但是弓弦會斷掉哦。沒關係的，你很棒，慢慢來。」

那是我做了這個決定之後，最難熬的瞬間，我簡直想撲到她懷裡痛哭一場。

我知道我遇到了一位真正的好老師，她聽懂了我在唱什麼，她是真的關心我，擔心我。

我說謝謝老師，可是我真正想說的是，聶飄老師，您說得對，可我沒法不用力，不能慢慢來了，我沒時間了。

反正我這根弓弦，註定是要斷掉的。但在斷掉之前，我必須用盡最後的力氣，把最鋒利的箭，射進一個人腐朽麻木的心。

讓這顆心重新開始跳動。

讓這個人痛，讓這個人哭，讓這個人重生。

讓她誠實地面對自己，面對音樂，讓她不負天才，不負青春，大聲唱下去，連我的份一起。

小謝，現在請你告訴我，我最後的陰謀，成功了嗎？

還是只是像8年前一樣，又一次被你浪費了呢？」

錄音到此為止，卻已經顛覆了謝無缺的整個世界。

謝無缺按下停止鍵，卻止不住自己雙手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