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瘡百孔的昭
萬康十四年二月二日,楠州叛亂。同日,琮州防線被攻破。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楠州往琮州防線派的,本來就是一包定時的炸彈。當然,二月二日這個時間點是早就定好的,若是等楠州給琮州發命令,那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到呢。
這場「嘩變」遠遠超出了高錦夏老將軍的料想,以至於琮州防線在很長時間沒能得到整合。而臧龐當然沒有蠢到放任這個機會溜走,事實上,這場叛亂本身就在鎮南公的計劃之內。攻破了琮州防線之後,除了留下少部分軍隊負責保衛後路和清剿殘兵外,燕軍主力大舉南進,意在遏制昭手中的最後一支大的軍事力量——雲南王。
高錦夏如今的處境那可真叫一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楠州兵反叛之後,燕軍迅速插入防線之間,將高將軍的軍隊割裂了開來。如今消息不通,命令不達,高將軍看著自己身邊的數千人,心道,「吾命休矣。」
這並非是一種悲觀,而是一個赤裸裸的現實。固然,在正常情況下,有數千兵馬雖不能打勝仗,但逃卻總歸能逃的出去。可高錦夏眼前的這幾千人,真的還稱得上是幾千士兵么?士氣低迷,體力透支,本來訓練就不夠,作戰意識又不堅定,打勝仗或者僵持的時候還好說,到現在這情況,高錦夏毫不懷疑他們會在碰見燕軍的下一秒就放下武器投降。
好在琮州有幾處山林,高錦夏先把這些人開到了深山裡隱蔽了起來,準備緩一口氣再做他想。走在路上,好多士兵便偷偷摸摸地溜走了。老將軍對此看在眼裡,卻也是無可奈何。畢竟自己也明白,即使進入深山以後拖的幾日,到最後也還是要死的,等到時候,不用燕軍,就餓也能餓死這幾千人。如今高老將軍的做法也不過就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末了求一個心安。
他想起高文遠小時候,自己教他兵法時的事了。
「孫兒你聽著,兵者,可依地利,可憑人和,不可求天時。帶兵的人千萬不能生出『看天意』的想法,切記切記。」這是他親口告訴高文遠的一句話,可如今的他,不也只是在等待著一個天時么?
逃兵越走越多,到後來開始光明正大的了。高錦夏不是沒有想過從一開始就用暴力手段來遏制,但遏制了又能做什麼呢。高錦夏也算看開了,他一開始踏入山林的時候想的是這個地方可以監視山外,那個地方能保證水源,而現在他想到的是,這裡山清水秀,是個埋骨的好所在。
身後已經只有數百人。
……
銚南縣城
李宗行上一次來這裡還是迎接高文遠的時候,那時他一身白袍,看起來十分洒脫。其實雲南王更喜歡黑色的衣服,上次只是因為要去茶樓,穿著一身鑲龍黑袍總感覺怪怪的,這才換上了白色的衣服。
而這次雲南王又到銚南縣卻不是迎接其他人,而是與高文遠分別。北方戰局那麼吃緊,又確認了苗國不過是虛張聲勢,雲南王勢力自然要北上。討論之下,李宗行決定自己帶著兵馬北上琮州,讓高文遠去救援梁京城,銚南縣便是這兩支軍隊分開的地方。
雲南少馬,地形又複雜,李宗行手底下並沒有什麼騎兵,行軍比較的慢。不過雲南王本人倒是有很好的馬。現在李宗行騎得便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馬,毛皮盡墨,四體崢嶸,體態飽滿,氣勢如虹。這是李宗行的一位門客獻給他的,他一直很喜歡。
高文遠現在騎的這匹馬是李宗行送給他的,通體赤紅,馬鬃無風而自揚。雲南王的一個門客告訴他,這就是傳說中的赤兔馬。論起珍貴,可是要比李宗行現在騎的那匹都要好。只是因為那馬跟隨雲南王更久,他更喜歡罷了。也因此,這赤兔馬空有本領,卻一直閑著。如今送給少年將才高文遠,也稱得上是好馬遇上了對主人。
聽完那門客的說明,高文遠更為感動,暗暗告誡自己無功不受祿,自己一定要有所報答。結果苗國那邊從一開始便是一場騙局,從頭到尾,高文遠都沒有立大功的機會,這讓他很是憋屈。
如今他們並排站在銚南縣城的南門外,互相贈些離別的話。當然無非就是那些從古就說爛了的話,李宗行向來看不起這些,畢竟虛里冒套的,除了耽誤時間也沒有什麼別的作用了。但不排除有很多將領會覺得這些話是義氣的體現,對這些看的很重。人心隔肚皮,李宗行並不確定高文遠是什麼樣的人,這種問題又不能問,所以只能隨著慣例,虛一套就虛一套。
高文遠對此倒不在乎,畢竟跟著爺爺,從小見到的武夫多,各種各樣的兵者也見的不少。對方要是跟他來那一套,他當然也用那一套回;對方若是莽一點,他也不很在意。但那種對待態度僅限普通的將人武夫,如今他面前這個為將的可不一般,那是雲南王,在昭的地界上老大是天子,他稱老三沒人敢稱老二,對待這樣的人,高文遠自然恭恭敬敬,更何況還欠人家的呢。
他們二人身後的軍隊已經收拾好營帳了。數十萬軍隊的調動自然不能同時,然而儘管如此,他們身後的人也是成片成片的存在。
一個軍官跑到李宗行馬旁,踮起腳對雲南王說了什麼,大概是準備好了之類的話。聽罷,李宗行轉過頭來,對高文遠說:
「時間不早,本王就在這裡祝武全兄一路順風,馬到則成功,旗開而得勝。」
「謝殿下吉言,也願殿下此行,多加保重。」馬上不便行禮,高文遠雙手抱拳,略略欠了下身。
只見那李宗行一揮手,撥轉馬頭,帶著兵馬,便向銚南縣北開拔了去。正當高文遠也想催促一下趕緊動身的時候,從城中奔出一個驛兵,徑直衝著高文遠的馬頭奔了過來。
跑過來以後,他從隨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份紙卷。高文遠打開一看,這一看不要緊,直接把他嚇了半天
「六百里加急報!楠州叛亂!州府錢南雁率兵北上,參與梁京圍困。」
錢南雁?這個名字高文遠好像聽過,好像祖父曾經跟他提起過這個人,說是個為百姓做事的好官來著。可是這樣的一個官如今怎會造反?
大概是我記錯了吧。高文遠搖搖頭。不管這個,梁京的情況現在看來真是越來越危險了,自己這一群兩條腿的兵恐怕要趕不上。不知道雲南王想有沒想到趕不上這種情況啊。
然後高文遠忽然想到了小時候祖父教給他的一句話,「不可求天時」。自己能不能趕上樑京失陷之前抵達說到底是天時,並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而自己要不要抓緊時間行軍,盡一切可能奪得勝利這才是身為將領的他能做到的。如此想著,他向自己的副官招了招手。
……
與此同時。
尚未離開銚南地界的李宗行看到自己的面前跑來了一個灰頭土臉的昭兵,連忙派人把他攔下,詢問來者何因。
「王……王爺,琮……琮州……沒了。」他跪在李宗行馬前,身體似篩糠般地抖著,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大概一半是因為恐懼,一半是因為疲累。
李宗行一聽,暗叫一聲「不好」。他把那馬鞭抖摟開,「啪」的一聲往地上一抽。
「小兒口出妄言,為何誆騙本王!」
一聽此言,那士兵馬上把頭磕到了地上。「王爺饒命!小的說的是實話。琮州真真的被攻破了呀,王爺您繞我一條狗命,我……」話未說完,就被雲南王一鞭子抽暈了過去。
「把他給我抬道邊去,另外通知後面的,讓他們加快速度,爭取比燕早到達焰姑峽。」李宗行對身邊的一個軍官命令道。那軍官不敢怠慢,連忙叫了個幫手開始抬這個暈倒了的兵。
焰姑峽的名字來源於一個傳說:焰姑是傳說的一個神女,一開始是個人。曾經有個昏官把她無罪的父親判死了,她安葬好自己的父親以後,然後鑽進鍋灶里自殺了。上天被她的孝心感動,封了她一個焰姑。她下凡以後,正好看見這個官員在一條河邊飲酒作樂,她便施展神力將其殺死。這條河被焰姑的火給一下子烤乾,變成了一條旱峽。日後的人們便稱這個峽谷為焰姑峽。
焰姑峽在琮州以南,易守難攻,是琮州南進的必經之路。雖然這麼說,所謂「必經」也是相對的一種說法,若是來人不求迅速,有充足的時間的話,那自然可以繞開。不過對於李宗行來說,抓住焰姑峽與燕軍周旋本身就是一種拖延行為。前線潰敗,燕軍氣勢正旺,正面直接決戰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勝算略低。
然而周旋的關鍵在於「先」拿下焰姑峽,若是被燕軍那邊拿下,後果不堪設想,雲南王北進的道路被阻斷,琮州的燕軍就能騰出充足的精力去支援梁京方面,而自己對於這一切只能看著,完全沒有任何所謂的話語權。
想到此,他突然後悔自己之前不緊不慢的行軍了。
這當然怨不得他,畢竟沒有一個人能想到前幾天還固若金湯的琮州防線一朝就被攻破了。李宗行知道這其中肯定有原因,但他沒有問那個兵。畢竟有些事,有些東西不是士兵或下層軍官能接觸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