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大聽到馬車中阿二的示意,老老實實地聽從指使。
相距不遠,馬車轉個頭走幾步便靠近了前頭倒楣的車隊。
接近午時,日頭漸漸烈了些。
掀了一角偷看,夏曉的眼睛差點沒被金光閃瞎,只見中間那輛馬車,車椽子上鑲嵌了大片的金片,反射的光照得人睜不開眼,夏曉的心裡猶如萬馬奔騰,出行在外還駕著這樣招搖的馬車,若非武力強盛有恃無恐,就是腦子進水了。
前頭車隊大約真是高手,即便被包圍也臨危不亂,正中間的馬車裡更是連個聲兒都沒有,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馬車邊上,正在跟山匪交涉。
夏曉這兒安靜不已,等著交涉結果。
談了不到一炷香,沒談攏,雙方立即動起手來。
夏曉這輛馬車因為在附近,怕被波及便往後撤,調轉馬頭邊躲邊閃避的剛退出包圍圈,還未拉開距離,前頭的打鬥就結束了。山上埋伏的一排人,好些弓箭還沒拉開便已經被射了下來。
山匪一共二十來人,不過轉瞬就被收拾乾凈。
前頭馬車還停在道路中間未走,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緩緩走過來,禮貌地詢問,「方才我府上護衛行事魯莽,不知車上可有人受傷?我這兒剛好有上好傷葯,可贈一瓶與你們。」
素不相識,他這話說得十分突然,夏曉等人都愣住了。
中年人好似旁人肚裡的蛔蟲,適時解釋道:「方才山匪之事,是我家主子頑皮,牽連你們招來這般禍事,實屬抱歉。」
原來是中年人的主子嫌路途煩悶,與幾人打賭此山中是否有山匪,故意換了輛招搖的馬車,才招來劫財之事。
夏曉幾人不巧被牽連了。
夏曉頓時明了,左右他們都沒事,便笑道:「你請安心,車內無人受傷。」
她聲音一出,中年人挑了挑眉。
中年人名叫章賢,他跟著少主子久了,美人見得多,能夠聽聲兒辨人,頓時又是一嘆。
沒想到這輛馬車內竟是個美嬌娘。
少主子也算奇人,出個門,總能遇上貌美佳人。
這般想著,章賢覺得好玩,笑彎了狐狸眼。
抬頭見阿大坐在車椽上,冷冷地看著自己,他也不覺得尷尬,從容地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白色瓷瓶遞了過去。「相逢即是有緣,這一瓶葯便贈與姑娘吧。」
阿大接過藥瓶嗅了嗅,點點頭,是好葯。
夏曉挑眉,沒想到真遇上一個樂善好施的,「多謝先生了。」
章賢擺了擺手,回了自己的車隊。
下了山道便是官道,再走一段路,恰逢一個三岔路口。
阿大跟阿二換了位置,由阿二駕車。
原以為兩方人馬會就此分道揚鑣,沒想到走的是一個方向。前頭的馬車走得優閑,阿二皺了皺眉頭,默默將自家馬車趕到邊上,穩當又快速地超了過去。
夏曉的馬車經過時,章賢看見了,他瞥了眼一旁明明手執兵書認真閱讀、偏愛痞子似的蹺著腿的主子,想起他外出必遇佳人的特性,摸了摸兩撇小鬍子,突然又笑了。
「你笑什麽?」韓昭從書中抬起頭,刀削斧鑿般的俊臉露出不耐之色,「章先生方才可是又遇到什麽好笑之事?」
「沒,」章賢用摺扇的扇柄敲了敲掌心,戲謔地道:「不過是有些預感,前方的路上,怕是又有趣事兒在等著我等。」
神神叨叨的,韓昭懶得理他,又繼續看兵書。
然而等馬車前後腳進城,韓昭的車隊又恰巧停在夏曉一行人所住的客棧前。章賢看了從二樓下來的阿大阿二,兀自樂得哈哈大笑。
韓昭沒理他,將馬鞭扔給小廝便轉身上樓。
二樓都是廂房,他的腳步很輕,一邊走一邊冷冷地沖亦步亦趨跟著他的小廝道:「找兩個良家子夜裡陪寢,你清楚爺的喜好。」
「是,爺。」
夏曉站在門邊插門栓,聽到這句話不由得挑了挑眉。
小博藝在車上睡夠了,此時正四腳朝天地仰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划著小手玩兒。
小傢伙的性子實在乖巧,老實說就連夏曉自己,連續一個多月地坐馬車,都免不了腰酸腿疼,小人兒卻是一路都很少哭鬧。
夏曉有些感慨,這皮實的性子不知隨了誰。
一行人住的是城中最好的客棧,阿大訂的是嵌個套間的雅房,內室是夏曉跟博藝兩人住,外間擱了一張軟榻,阿大她們幾個私下商量好了,輪流守夜。
夏曉知道孤身出行在外不安全,有人守夜也放心些。
連日來奔波,幾人都是一身塵土。
夏曉洗漱好出來,便叫紫衣紫杉幾個都去洗洗,「用了飯就都去歇一歇,剩下的事情我自己能做。」
幾人風餐露宿是慣常,但主子如此和善,她們心中也是感激。不過都不是善言之人,將小博藝遞到夏曉懷中,默默行了禮便出去了。
紫杉端了吃食上來就去歇息,夜裡是紫衣守著。
夏曉親自養孩子的這一個月,已經很有為人母的自覺,她先餵飽了小博藝,自己才馬虎地吃了些東西,便準備歇息了。
天色全暗下來,家家戶戶漸漸點了燈。
戌時一刻,街道上的喧囂也靜了,隔壁隱約傳來說話聲,夏曉一愣,是那個要求兩個良家子陪寢的公子哥兒。
沒想到他竟然住在隔壁房,她皺了皺眉,暗道,也不知這客棧的隔音怎麽樣。
果然不出意料,公子哥兒鬧了大半宿。
不過路上委實辛苦,即便聽見些許聲兒,夏曉仍黑甜一覺睡到次日早上。倒是苦了外間守夜的紫衣,她本就是個不苟言笑的性子,這下子臉都僵了。
夏曉覺得她可憐,但又覺得想笑,習武之人就是累在耳朵太靈敏。
好在那一行人就住一晚,早上夏曉抱著小博藝下樓時,他們正好要走。
章賢懶懶地搖著扇子,步履從容地跟在一個身材很高的青年身後,聽見樓梯上傳來聲響,扭頭看過來。
他認得阿大阿二,視線在兩人身後的夏曉臉上晃過,眼裡驚艷之色一閃,他立即彎了眼睛笑,剛要拿扇子敲敲青年的背叫他看,又瞥見夏曉梳著婦人髻,懷裡還抱著個粉糰子,戲謔的笑意頓時僵在了嘴角。
嘖,已為人婦了啊……
悻悻地收了扇子,章賢頓時對夏曉一行人失了興趣。
阿大阿二對視一眼,只覺得這個中年人莫名其妙。
他們一行人走了,客棧一下子少了二十多人,立即就清靜了。
夏曉準備歇上幾日再走,抱著小博藝在大堂邊吃著粥邊沉思。他們這一路,並未見什麽人追來,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周斯年根本沒有在找她?
若果真如此……
夏曉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雖說早做好了周斯年不會追她的心理準備,可當真發現事實如她所料,她免不了有些灰心喪氣。周斯年這個人,當真無情。
幽幽將胸中的鬱氣吐出來,她默默掐掉了心裡藏著的那一絲絲僥倖。
罷了,她得好好思索今後的路該怎麽走。
休整了幾日後,幾人啟程繼續往南走。
夏曉收斂了漫不經心,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她生活了三年多的世界。不可否認,不管她願不願意融入,她已經是這個世界的其中一個平凡人,再繼續消極地排斥外界,於她來說有害無益。
畢竟,她已經是一位母親。
看著安安靜靜盯著自己看的小博藝,夏曉的心突然變得沉甸甸的。
如果周府認定了小博藝夭折,往後,小博藝的成長就是由她全權負責,她自己可以得過且過,但不能容許孩子也跟她一樣。
她撥了撥小博藝肉嘟嘟的臉頰,下定了決心。「最起碼,不能委屈了你啊……」
蕭衍登上帝位的前一個月,肅清朝堂,整頓宮闈,忙得腳不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