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消失的孩子
人的一生,說長卻短。
一個人能活多久,又能得到幾分真心,都是未知。
我很早就明白了,我的一生不會很長,也不需要像愛情這種繁瑣的東西,雖然一直被叫做喪門星,但我並不想害人。
我叫新垣濯,出生在方士世家,雖說是世家但是卻人丁稀薄,生來便是五弊三缺之命。
新垣家從西漢方士新垣平那傳承至今,只是因為姓氏原因卻一直未有機會能夠建功立業。
自東漢政府與倭奴國建立外交關係到如今,如新垣等姓氏被其借鑒學習后歸為己用,而本就人脈稀疏的新垣家也因此而頗受牽連。
我也一樣,因為這個姓氏而備受屈辱,而相貌又是天生的雌雄莫辨,隨著年齡的增長更是變本加厲的受到欺辱,所以自父親亡故后,我就並未再去過學校,而是用巨額的保險費開了琴畫興趣班,也算是在繁華的都市討得一安穩之處。
在記憶里,陪伴我的就只有繞樑與阿雅,父親只負責我的功課,並不管理我的生活。
阿雅與繞樑並不似旁人家長般的期望我成才,也不似學校老師同學們對我明裡朝暗裡諷,對於她們而言,我的相貌,姓氏並不是她們所在乎的。
而現在我們所開設的興趣班也多虧了她們的天賦才能做到現在的樣子。
繞樑善琴阿雅善畫,雖是與我簽訂契約的靈但我並不清楚她們的來歷,只是從我出生時便相伴左右。
比起其他世家傳人,新垣家傳人除去日常的修行,更需要與契合自己氣場的精靈簽訂契約,借用精靈的力量來保證在越來越繁華的社會裡,無害的精怪也能夠有立足之地。
在我眼裡,他們更像是一群把自己當做救世主的傻子。
剛入家門,還未曾來得及將手裡的菜放入廚房,只是在門口就又聽見阿雅這位『姑奶奶』又開始嘴上不饒人。
「唉,世間男子皆薄情,你看看濯兒那臭小子,這又不知道去哪兒調戲人家小姑娘了。」阿雅斜倚在欄杆前,站姿有幾分輕挑,明明是怕我出去與人起了爭執,我心下暗想,若父親在世,阿雅這般姿態被他看見,定是又要被嚴懲。
她顯然並未察覺到我回來了,依舊在喋喋不休:「繞樑,現在可供精怪長期修養的場所越來越少,森林面積也在不斷減少著,長久如此精怪們定心生怨憤,到時候必然是要出問題的。」
繞樑專心在侍弄花花草草,並沒有多想就「哦」了一聲也算是應了她的搭話。
阿雅顯然沒有發現繞樑並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依舊自顧自說著:「我現在想啊,既然現在並沒有問題讓我們去處理,我們可不可以主動出擊減少意外的出現。」
「那雅夫人您準備去哪兒自己沒事兒找事兒呢?」阿雅談論的主題可謂是萬年不變,打我記事兒起這麼久了還是這個事兒。
她被我問的發怔,好半天才緩過來,隨後瞥了我一眼:「老娘不是為了你個小兔崽子好?你要知道,你若是想步大家的後塵就必須去處理這些事。」
我哪裡不知道阿雅是為了我好,只是我早已經無力再去支撐,心下也準備好了餘生便在窮困潦倒中度過,現在Z國現在發現越來越好,人們更加的相信科學,很多人不再相信神力怪談,不但如此,生活節奏也加緊湊,哪怕是生活中出現了奇怪的事情,若不是十分驚人,便不會再放在心上,不單單是新垣家,很多擅長方術之士的後人,都不再選擇成為方士,而是另謀出路。
「現如今,國家越來越注重森林保護,有朝一日森林定會提高覆蓋率,雖不及古時各據一方,但山野精怪也算各有其所,而如我們一般的靈,由物而生,通常善良。而且現如今的人很是注重個人隱私,就算是有惡靈與精怪出來作亂,不請我們前去處理,我們也強行無法加予干涉。」繞樑依舊是在一邊兒侍弄著她那盆珍貴的蘭花,「我不願濯兒涉險,若是依我看,此生不用這術怕才是真真兒的不會步後塵。」
阿雅並未接繞樑的話,只是輕輕的執起那枚許久未把玩的圓鏡,伸手撫過雕花,似乎透過沉積已久的塵埃,可以窺見早已逝去的曾經。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濯兒,我照看你十五年,卻從未施加壓力與你,但這一次,你必須按照我說的做。」
我保持了以往的習慣,聽是聽著卻幾乎不曾開口,只剩阿雅與繞樑開始爭執。
阿雅與繞樑時常這樣,雖是聽起來有那麼幾分不和諧,但也算是為我排解了幾分寂寞,但兩人意見從未合拍過,長是一言不合便由動口變為動手。
不知情的鄰里總是以為是夫妻間在吵架,常常跑到家裡來勸解。時日長了,便傳出了五樓那日本人生活作風極差,左擁右抱共享齊人之福一說,幾次解釋不通,索性就不再解釋,想不到傳言更加變本加厲,時隔幾日街坊鄰里與學生家長看見我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生怕自己成為我的狩獵目標一般。
索性我並不在乎,畢竟我從幼時侯就已經習慣了……習慣人的所有目光。
自我長大,繞樑與阿雅很少再與我談起幼時之事,也未談起過她們的來歷,只是互相陪伴,把彼此當做家人。
雖然每次我都說我不在乎,早就將那些事兒都放下了,但是對於一個人來說,自己過去那有那麼容易選擇遺忘,遺忘只是為了更好的活下去……
但是我只是不願意去原諒過傷害我的人,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去原諒一個傷害自己的人。
「凡靈怪異獸至人間者,不得隨意動用術法,禍亂天下。」繞樑瞥了一眼阿雅,「你的過去何須再提,這與濯兒無關,答應你的是新垣家的先人。」
「不,我想知道你們的過去……」
聽我這麼說,阿雅的嘴角終是有了一抹上揚的弧度,陽光透過窗外的樹枝,斑駁的落在她的身上,留下許多亮晶晶的明黃,像是星星。
我和繞樑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的聽著阿雅講述她的故事。
又是一年清明時節,我又寄了一封信給他,那是我能拿到的最好的紙,我把生活的一點一滴都寫在信里,只是這一點一滴皆無關與我,只關於我們的孩子。
因為我知道,他在這兒唯一的眷戀就是孩子,而不是我,但是我不知道,這是我最後給他寫的信。
他肯定是恨我的,因為我是匈奴人,在匈奴,人人皆是驍勇善戰,哪怕是女子也皆是如男兒般一身豪氣,世人皆知匈奴為臣卻屢犯邊境,卻不知我們為何屢犯邊境,只是一昧將我們視為侵略者。
只是又有誰想過,我們長久以來一直都在蒙古大漠和草原上,大部分生活在戈壁大漠,我們也不過是想求得幾畝良田,可同中原人一般衣食無憂。
自打我小時候起,父兄在外征戰,我與母親則在家中,母親是個美麗的漢族女子,在父親征戰時救的大家千金,她總是那麼溫柔,但我心裡明白,她從心裡恨著父親,甚至恨著哥哥與我,在她心裡我們始終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侵略者。
她不叫我去放牧,而是拿出那本殘缺的詩集,教我識字念書,她說,女子便應當如此。
直到父兄征戰而亡,母親與我的日子越來越難過,她總是輕輕的撫摸我的頭,然後默默的流淚望著月亮。
她說,她想家了。
她說,若是沒有你該多好。
父兄亡后不足半月,母親就拋棄我離開了,在當時艱難的環境下,我根本無法獨立生活,一夜間,青絲變白髮。
自那以後,世間再也沒有少女阿雅,匈奴卻多了薩滿望舒,族人堅信,我這一頭雪白的長發,代表了月亮,自那以後,他們便喚我望舒,將我供奉起來,他們堅信我能為匈奴帶去平和安泰。
我以為我終生便是如此度過,直到遇到了他,子卿雖比我大上許多,但是是我見過最俊雅的男子,我尤其喜歡他的眼睛,像是續了一汪碧水,泛著粼粼的淺光,比我見過最美的綠洲都要靈動。
我並不知他們是如何將這般人物留下的,只知道他們將他送至我所居住的北海。
他剛來后便病了,我在病床前照顧他數月有餘,日日為他煎藥,待他病好后我便一直纏著他,他並不如排斥其他人一般排斥我,不單單是因為我照顧他數月,更因為我長了一張漢人的面孔。
他問我是何時被掠來做丫鬟,我並沒有回答他,因為我想如果我告訴他我自幼生活在這裡,這份溫柔可能就再也不會屬於我了。
游牧民族的女孩不似中原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們嬌矜,自他病癒后,我便拉著他的衣袖,
帶他看廣闊無垠的草原,帶他看壯闊的北海,帶他看盡草原風光。但子卿一次一次的拒絕我的好意,他說:「我中原景色比這美上千倍。」
自那以後,他便教我繪畫,教我作詩,中原的風景在他的畫中一一浮現。
大抵便是那時候對這個人生了情。
後來,一叛將同他講,他的妻子已經另嫁他人,他心如死灰,卻依舊沒有低下他高貴的頭顱,那日我親自找到我們的首領,同他講,我要嫁給蘇子卿,由我來勸降他。
他娶我那天正是晴明,天色微微亮,他只是淡淡的,無悲無喜,不久后我便懷了孕,他的表情同我母親那時一樣,我想......我要放他自由。
「趁亂走吧,在聚會時候抓緊時前逃跑。」他看著我,並沒有接我的話,我強忍住眼淚,試圖擠出微笑和他說「我並不叫阿雅,我是匈奴的薩滿,望舒。」
那日,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我心裡說不出是難受還是快樂,可能更多地是一種解脫吧。
後來,首領將他抓了回來,數月以後,當時的朝廷將他帶回去,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常有書信也不過是說些家常。
「所以你說的這些和濯兒毫無關聯。」未等阿雅將故事講完,繞樑就打斷了她,阿雅並未在意,繼續講述著自己的故事。
「因為戰爭的需要,成片的草原被毀壞,依賴草原而存活的精怪開始反擊人類,我也因此而亡故,只剩一縷亡魂附著在畫中,三日後,子卿將孩子與我的遺物接回,但我們卻永遠的天人兩隔了......」說著說著,阿雅眼裡便滿是淚光,「濯兒,你知道么......我聽著孩子叫我媽媽我卻無法回應,我想抱抱他卻觸摸不到......我跟隨新垣家至今,便是為了阻攔精怪危害蒼生。」
「剷除精怪的風險,難道應該由濯兒承擔嗎,精怪有錯難道你們人類就無錯?同為生靈…我們又哪兒比你們低級?」繞樑冷冷的打斷了她,「若是過去,我難道沒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