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破碎的彩虹】
陸宇新剛從上海出差回來,這一次他去了將近一個月,終於將建案的合作方式和細節大致談妥,但這段時間還得陸續再飛去上海處理相關的事務。
台灣這幾天下了好幾場大雨,出差回來的這天雨停了,他站在公寓大樓的中庭,看著夜空高掛著一輪明月,彷佛是連日的大雨將一切塵埃都洗凈,清晰的連上面的陰影都隱約可見。
往前走了幾步,他習慣性的看向六樓的客廳,卻微微蹙起了眉。
燈沒亮。
妻子總是會點一盞小燈給他的,無論他多晚回來。
無論他對她多麼冷淡,無論她對他多麼冷淡。
妻子總是會點一盞小燈給他。
陸宇新想起昨天傳給她的訊息,他今晚會回來,她卻已讀未回。
漆黑昏暗的落地窗讓陸宇新隱隱不安,快步走進公寓電梯前,按下往上的按鍵,但電梯卻一直停在十樓沒有下來。
他不願再等,於是提著行李和要送妻子的禮物,轉身就往樓梯間跑,他一路跑上了六樓,還來不及喘口氣,就焦躁的拿出鑰匙要將大門打開。
就在這一瞬間,手上的提袋滑落,他買給妻子的水晶杯摔在地板上,傳來一陣玻璃的碎響。
那是他在上海為她買的禮物。
昂貴精緻的水晶玻璃,在光線折射下,七彩艷麗的彩虹,瞬間張揚的在眼底劃開。
他直覺的認為妻子一定會喜歡,不顧身旁女孩泫然欲泣的神情,不顧她連日的冷淡,小心翼翼的將水晶杯一路呵護帶回台灣。
雖然,他還沒想好該如何開口送給妻子,也不確定她拿到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但一切的猜測都在這一聲清脆的碎響中結束,回到原點。
陸宇新怔愣的看著地板上包裝精美的紙盒,難以言喻的失落湧上心底。
他原來是如此期待她的笑容。
兩人已經結婚五年,這兩年來,問題和衝突不斷消磨著彼此間的感情,尤其是這半年,陸宇新幾乎很少再和妻子對話,他的冷淡讓她逐漸變得沉默寡言。
他曾試著想改變現況,於是努力的讓妻子理解,他會給她想要的一切,但不是現在,他需要時間,她卻無法接受。
奔波在工作和妻子之間,他累了,此時女孩出現了。
她給了他短暫的溫柔,讓他在壓力之下能夠有喘息的空間。
但這種曖昧的關係卻讓他更不知該如何面對妻子。
於是,他總在漆黑的夜裡,緊緊的抱住妻子,彷佛這樣就能減輕自己的愧疚、留住曾經的美好,而她總是輕輕的將手附在他的手上,安靜的靠在他的懷裡,期望這樣就能遺忘白日的冷漠和傷害。
繼續還是放棄?情感的拉扯,似乎只有在沉沉的黑夜裡才能暫時休兵。
撿起地上包裝精美的紙盒,玻璃清脆的碎響在手中晃動,他想,下次去上海時,再去幫妻子買一個吧!
伸手推開大門,黑暗襲來。
夜空的一輪清輝,月光穿過落地窗在原木地板上映出清冷朦朧的微弱光源,雙眼適應了黑暗,隱約可見方寸大小的客廳,整齊又一塵不染的空間擺設,像妻子給人的第一印象。
陸宇新摸索了片刻,才找到牆上的電燈開關。
「深雪、深雪?」
他試探的喊了妻子的名字,一如預期,無人回應。
光線大亮,他一眼就看見放在茶几上的公文紙袋,上面寫著他的名字,是妻子的筆跡。
陸宇新疑惑的打開紙袋,拿在手裡有點重量,紙袋沒有封口,裡面的東西整個灑了出來。
他看清了地板上散開的照片,心臟彷佛瞬間停了一拍。
照片上巧笑倩兮的女孩,青春飛揚,她攬著身旁成熟男人的手臂,頑皮的用手機自拍。
落櫻繽紛的花季,女孩笑得燦爛,而男人卻很少看向鏡頭,大多都是側面入鏡或是低垂著眼睫,只看見長長的睫毛覆蓋住眼底的情緒。
原來自己一直如此心虛。
陸宇新撿起照片旁一張對摺的A4紙,上面貼了一張便利貼,寫著:「很抱歉翻了你的抽屜,因為不想解釋原因,所以拿出這些照片,這樣做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打開對摺的A4紙,一張離婚協議書,一方已經簽好了名。
筆跡是熟悉的、瀟洒俐落的、沒有一絲猶豫的力道,簽著「余深雪」。
果然是妻子的作風,看著外表柔弱又纖細,實際上卻是非常堅強又有原則的人,什麼事都講求效率,連分手都一樣,解釋都可以省略。
陸宇新盯著那熟悉的字跡,片刻后,無力的跌坐在沙發上,他閉上眼,頭靠著椅背,思考著這段時間裡,婚姻和感情交錯的混亂線條。
初入職場時和妻子相遇相戀的幸福片段、創業時被女孩張揚外放的青春所吸引,前段記憶是他不願放棄的最初,後段卻是一團混亂失措的困境,可無論如何,會走到這個地步,都是自己造成的,不是誰的錯。
他看向房間牆上掛著的婚紗照,妻子清麗羞怯的笑容,依舊讓他心動,記得拍照當時,他不顧攝影師和造型師在場,就這樣吻了下去,當下弄得她害羞不已,雙頰染上一抹飛紅,久久沒有消退,攝影師抓住這一瞬間按下快門,將那一刻的承諾永遠保存。
看著手上的離婚協議書,他忽然發現,原來無論自己做了什麼,他從來沒有思考過要放開妻子的手,而對於女孩,他感到抱歉,卻也慶幸未曾真正踏出錯誤的那一步。
陸宇新的腦子一團混亂,工作上的冷靜自持完全看不見,他慌亂的思索要如何挽回妻子,他知道自己是個可惡的男人,可是,他要留住她,無論如何,他要留住她。
打開手機,試著撥打妻子的電話,他很緊張,擔心她不接電話,猶豫間還沒按撥出鍵,手機就先響了起來。
這樣的深夜,留下離婚協議書離開的妻子和陌生的來電顯示,讓他心臟一陣緊縮,隱約覺得有事要發生。
急促的男聲在電話另一頭響起,夾雜著救護車的鳴笛聲和吵雜的人聲。
「是陸宇新先生的電話嗎?」
「我是!」,他緊張的緊握手機,連手心都出汗了。
「我是大同分局的警察,剛剛在大同路發生了車禍,受傷的是一位女性,看證件是叫做「余深雪」……」
陸宇新不記得警察後來說了什麼,他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呆坐在沙發上,過了片刻才勉強回過神,顫抖的打電話給住在兩條街外的姐姐,請她載自己去醫院,因為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應變的能力。
陸晴很快就到了,看見客廳地板上一堆散落的文件還有弟弟失魂般的模樣,簡直嚇傻了,也沒時間細看那些是什麼東西,拉起高大的陸宇新就往大門走。
「你說在○○醫院的急診室嗎?」,陸晴焦急的開口問他。
「嗯……」,陸宇新點點頭,手還在微微顫抖。
「你先別緊張,也許只是輕傷,根本沒事的!」
陸晴其實也緊張得口乾舌燥,心跳加速,可她得先安撫好弟弟的情緒,因為他看起來非常不好,似乎快倒下去了一般。
他沒有回應,腦海中不斷重複的想起警察在電話中說的話。
警察說救護員將深雪從車內救出時,她已經沒有意識了。
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窗外突然飄起細細的雨絲,他抬頭看向夜空,剛才明亮的月光彷佛是一場稍縱即逝的夢境,幽暗漆黑的雨夜已沒有任何星辰閃爍,他不知怎麼忽地想起離開的那天早上,妻子悲傷的笑容,還有她說的那句話。
「再見了,宇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