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可是……」她略有猶豫，「如今襄妃的身子不好，皇上並不想讓她過度操勞，這事情你先前既已經去煩過她，這會兒就別再去叨擾她了。」

「是啊。」董貞嬪吞吞吐吐的，面有難色，頗是尷尬，「還是娘娘考慮得周全，嬪妾太莽撞了。」

沈傾華微微蹙眉，怎地，她還想躲在自己的後面不成，這人怎麽如此難纏？平日倒是沒有發覺，心裡閃過厭惡。

董貞嬪將她的神情看在眼裡，作勢淌眼抹淚地哽咽，「貴妃娘娘，你是知道的，自去年小產以後，皇上待嬪妾格外冷淡，嬪妾膝下沒有一男半女，照顧大公主已是戰戰兢兢，偏生還出了事，嬪妾這心裡只是惶恐得緊。」

沈傾華不由得在心裡氣笑，意思是說，自己的聖眷比較好，還有一對兒女傍身，所以就不怕被皇上罵了？

她覺得對方像一塊牛皮糖似的，黏乎乎的，甩都甩不掉，心下沒好氣，自然不會應承，只起身道：「走吧，先去跟太後娘娘請安。」

一路走，一路心裡盤算。

這事是瞞不得的，被皇帝知道故意拖延肯定生氣，而且昨天董貞嬪雖說是秘密進行查證的，難保不會走漏消息。

鄧峨眉已然狠毒非常，不可用常理度之，萬一她知道事迹敗露，狗急跳牆，再做出點什麽瘋狂事來豈不糟糕

少不得，等下就去再回皇帝了。

自己就不信，董貞嬪跟自己一起查證，知道結果卻躲在後頭，皇帝就會給她好臉色看？不過像她這樣難纏的，只怕一整天都會跟著自己，等著自己開口，好順道撿個便宜了，她越想越是厭惡董貞嬪。

然而意外的是，她們去陪著皇太后請安說話，沒想到鄧姮娘也在那兒。

等從壽春宮裡退了出來，董貞嬪到底還是忍不住，磨磨蹭蹭地纏上了她。

「娘娘，這回可是真揪出大禍害了。」

鄧姮娘皺眉，「那你們還捂著做什麽，昨兒個怎麽不跟皇上說？」

沈傾華心裡氣惱，可是也無可奈何，解釋道：「昨兒個晚上皇上一直忙著，誰也不見。」當然了，若是襄妃過去求見，想來是能見一見的，語氣竟是帶著濃濃的酸意。

鄧姮娘沒法猜到沈傾華的內心話，但這兩人的意思卻是看得出來——雖說自己是為了大公主的安危著想才摻和此事，這下可好，兩個人都把自己賴上了，不由得冷笑，「我知道了，等下見著皇上就跟他說，你們回吧。」

沈傾華跟董貞嬪都不肯走，兩人對視了一下，倒把鄧姮娘氣樂了，譏諷地笑道：「可見好人不能隨便做，一不小心就給沾上了。」倒也沒工夫跟她們慪氣，揮了揮手，「先到懿秀宮裡坐著吧，臣妾叫了鄧嬤嬤進來吩咐，讓人去前頭哨探著，看皇上什麽時候早朝散了。」

沈傾華和董貞嬪都是尷尬，最終如她們所願，等著徐離前面散了朝會，鄧姮娘領著她們過去回話時，皇帝只留了鄧姮娘說話，吩咐其他人都先回去。

別說挨罵了，就連一個字都沒有聽著。

等徐離退了朝，鄧姮娘來到慶禧殿內找他，簡略地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道：「雖說極可能就是瑛妃所為，但非要論證據，隔了這麽久也是不能夠了。」她抬眸看向徐離，「依著皇上，這件事要怎麽處置才好？」

徐離端然坐在椅子上，眼角微挑，冷聲道：「她有本事，怎麽不去把她那賣主求榮的爹殺了，竟然拿朕的女兒撒氣！」

鄧姮娘蹙眉道：「瑛妃已然心裡偏執走了歧路，不比尋場風吃醋，往後不知道還會生出何樣心思，實在是留不得了。」

她實在是想快點斬斷這個禍害，又道：「還有之前許多蹊蹺，比如當初公孫柔懷孕落水那次，比如大公主的貓兒慘死那次，說不得都與她有些瓜葛，只是她身手俐落、腦子清晰，次次都不落證據罷了。」

徐離應了一聲，沉思片刻，叫了大總管太監高勤進來，吩咐道：「你親自去找江太醫，就說瑛妃病了，食慾不振，病懨懨地吃不下飯，讓他想想辦法。」他平靜的臉色隱藏著烏雲一般的濃濃殺機，「再挑幾個妥當的人把那些不會服侍主子的奴才換下，往後務必要事事盡心，不可再有任何紕漏了。」

「是，奴才明白。」

鄧姮娘看著那微微發福的老太監出去了，心頭驚疑，回頭問道：「瑛妃生了什麽病，又吃什麽葯？」

徐離淡淡道：「朕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她心思歹毒，就連一個孩子也不放過，朕便也讓她嚐嚐她自己的手段是如何的好滋味。」

「這……這……」聽聞他的話，她不知該做何反應，「這不好吧，她雖是有過，要罰也得按規矩……」

徐離伸出手將她拉到身邊坐下，一起坐在那張尊貴猙獰的龍椅裡面，「放心，江太醫有分寸的，你不是也說了，沒有確切的證據，咱們也拿她沒法子，總不好讓她繼續逍遙法外，讓她病上一病，心裡有所警惕，看看會不會安分一些，等她安分了，朕自然會讓江太醫停了葯。」

說完，他語氣一轉，變得無盡溫柔，「姮娘……朕不會再讓你受傷害，朕允諾你的事自會做到。」

允諾？鄧姮娘心頭一震，是說……皇后之位嗎？

徐離的語氣鄭重認真，微微低沉，「只要是為了你好，朕可以不顧天下人的眼光和唾沫，不管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只要你能夠過得舒心一點就行。」他側首看著她，看著那雙秋光瀲灩的明眸。

不知怎地，鄧姮娘心裡生出源源不絕地感動，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他，自己被她一步步推上那原本不屬於自己的高位上，真的好嗎？在這期間內，自己和麒麟還得等經歷多少刀光劍影？

她想跟他說，自己不要那些，可是看著他真摯的眼神，她難以拒絕。

天底下女子為男子犧牲、付出得多，卻甚少有男人肯為女人步步為營地謀划，她並不想辜負他的一片真心。

徐離堅定的目光好似艷陽，映入鄧姮娘的眼中，照進她的心，像是想要使她獲得力量。

「這後宮裡亂象橫生，朕會為你一一排除那些危機。」他勾起嘴角一笑，「從此以後，這後宮就是你和麒麟的家，在家裡你能高枕無憂。」

鄧姮娘的心幾乎要融化了，她垂下兩排纖長的睫毛，動容地點了點頭。

徐離開心地抓住了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放柔了語氣，「朕決定了便不會改變，這天下朕要與你一起共享！」

春寒料峭，但生機已經降臨人間，在整個寒冬里被白雪覆蓋的土地染上綠意，逐漸蘇醒，艷麗的花兒綻放，雀鳥鳴啼，不論京城百姓還是宮裡的貴人們也恢復了活力。

西林獵場設有觀看賽馬的高台，皇太后領著一群鶯鶯燕燕坐在上頭，如今後宮嬪妃已少其四，公孫柔、小管氏被廢為庶人賜死，薛皇后和鄧峨眉又都「病」了。

剩下的沈傾華和董貞嬪心裡清清楚楚，明白鄧峨眉是得了治不好的「病」，雖然疑惑皇帝為何不將她賜死，但誰也不敢多問一個字，當然了，此刻她們也沒有多少愉悅心情。

唯有大管貴人毫不知情，只覺得鄧峨眉病了正好，還少喊一聲「娘娘」呢。

為此她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身紅梅吐蕊的錦緞宮裝，她原不愛這花紋和式樣，不過皇太后喜歡，說是「梅有風骨，傲立霜雪」，為了前程著想，自己的喜好就只好往後靠了。

董貞嬪自知即使升了位分，自己依然一直被徐離冷落，今日不敢打扮得花枝招展，太出風頭，記得徐離過去曾經贊過自己一句「清爽乾凈」，因而穿了一身藍衫白裙，藍似一望無盡的蔚藍天空，白若那一朵朵潔白綿雲，清清爽爽、乾乾凈凈，讓人瞧了心生寧靜。

與之相比，沈傾華一身家常裝束倒是不顯了。

不過呢，不管是精心打扮也好，懶散對待也罷，她們都沒能多吸引到徐離的一分視線，他的目光轉來繞去，只在皇太后、鄧姮娘和徐姝三人身上罷了。

鄧姮娘最近憂心重重，一些沉重心思一直在心頭縈繞著，實在沒有騎馬的心情，因而她只做一身尋常的宮裝打扮，衣服都是舊日常穿的，蓮紫色的素麵薄襖，下配挑織金線的撒花鳳尾裙，頭上斜簪一朵絹制的玉色牡丹，看起來雍容大氣。

「你們一個個全都呆坐著，好生無趣。」徐姝還是和往常一樣活潑愛笑，換了騎馬胡服，少了那些絲絲縷縷的繁複華麗，多了幾分大方英氣，「我和駙馬說好了，等下要一起打鹿的。」

皇太后叮囑道：「女兒家，別好強，隨便騎馬跟著瞧瞧便是了。」

徐姝笑道：「母后別擔心，有駙馬陪著我呢。」

雲子卿朝這邊走過來，他穿著一身江水白的素麵錦緞長袍，翩翩站立，頗有幾分玉樹臨風的風姿，舉手投足間，更是說不盡的風流倜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