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又如何?」徐離感覺被她的話冒犯了,語氣含怒,「你懂什麽,那些事……哪是那麽容易看開的……」他話到後來,語氣變得沉重苦澀。
「是啊,有些事想看開並不容易。」鄧姮娘臉上笑道︰「在臣妾看來,如果看不開,不如別看開了。」
徐離皺眉看著她,他神色嚴肅起來,語氣卻在不知不覺間緩和不少,「你好大的口氣,什麽叫作看不開,就別看開了?」他忽然有種被捉弄的感覺,十分懊惱,自己怎麽聽著她的琴音,心態稍稍好轉了,和她聊著聊著,許多不該說的話都說出了口。
鄧姮娘聽出他語氣微慍,略為收斂了笑意,正色道︰「皇上請聽臣妾細細解釋,本來嘛,這世上便不是什麽事情都能輕易看開的,只要是人,心底都有幾件放不下的事情,放不下是因為珍重,表示那些事對咱們來說是相當重要的。」
她眼睛悄悄瞅著徐離的神色,見他認真地聽著,突然眨眨眼道︰「再說,若是就連皇上這樣英明神武的人都放不下,那更說明了那些事情至關重要,既然如此,皇上與其強行放下,不如將它們攢得牢牢的。」
她平時乖順安分,從未有過如此靈動俏皮的神情,也從未說過這麽多的話,令他很是新鮮。
其實在徐離的記憶里,他對於鄧姮娘沒什麽太深刻的印象,勉強說得上的便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之時。
那是在一場精心設計的宴會上,她的叔父鄧猛表明要投靠徐家,為了展現誠意而將她當成禮物贈送給他。
在亂世里人人想攀權附貴換取庇護,將家族裡的女兒當成籌碼以求取利益的事情屢見不鮮,他也沒多在意,反正徐家家大業大,多一張口吃飯也不成問題,倒是鄧猛拱手讓出天險關隘汜水關,讓他能不損一兵一將,順利地打開了通往幽州的道路,日後他討伐當時盤據北方的帝王蕭蒼,才能如此順利。
他抬眼仔細瞧了瞧鄧姮娘,她雙目似明星,炯炯有神,嘴角含笑,身上一襲鵝黃襦裙,搭著粉桃色的兔絨披風,渾身散發出一股溫婉恬靜的氣質。
徐離想著她的話,想著自己的嬪妃們其中不乏多才多藝者,可惜賣弄才情、賣乖討好的人多,如今總算有個有點意思的人了。
他一向不愛跟女人們聊心事,只因從前的他認為除了心裡的她以外,再沒人能懂得自己的心思,既然如此,她走了,他便把心塵封起來,不再對人訴說,可今日卻對鄧姮娘說了許多。
是自己觸景生情,心裡感慨,所以動搖了?他自己也說不清是怎麽回事,然而他並不討厭這樣的發展,因為鄧姮娘比他想像中有趣多了。
「你的這話有幾分意思。」徐離眯眼看她,「看不開便不如不看開了,說得簡單,要坦然地做到,卻不容易……」他說著話一頓,眼光落在鄧姮娘的身上。
鄧姮娘被他看得心頭髮悚,勉強一笑,回問道︰「皇上怎麽直盯著臣妾?」
「你別笑,」徐離有心逗她,指了指她,「看你說得頭頭是道,想必是懂得該怎麽做,才能坦然地看不開,今日便要你幫幫朕,若是幫得不好,休怪朕氣惱了,要拿你處置。」
儘管他口出威脅,但他竟說要求自己幫他,對於鄧姮娘來說,自己已是朝他邁進了一大步,難掩心中的興奮,
鄧姮娘見他雖是板著臉,語氣聽起來卻有些笑意,她從未見過這樣子的徐離,不禁愣了愣,回神後又想起徐離所說的話,更是驚訝,「呃……皇上要臣妾怎麽幫呢?」
徐離皺眉,一副不滿意的樣子,「朕若是知道,何須你幫忙?」
徐離見她苦惱地輕輕皺眉,頗為有趣,他記得鄧姮娘的臉上大多沒什麽表情,端莊婉約,彷佛只會笑的玩偶,不論遭遇到什麽事,那臉上都是掛著淺淺的笑意,就像戴著一張假面具似的,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還有許多不同的神情。
等了一陣,看她沒什麽反應,他起身道︰「既然你也沒辦法,那便算了。」
見他要走,鄧姮娘挺捨不得的,連忙跟著起身,挽留道︰「皇上……呃,臣妾雖然一時想不出好法子,但只要臣妾幫得上忙的,臣妾定會儘力幫助皇上!」
「是嗎?」徐離轉頭看看她,這才回過身來,努了努下巴指向她剛剛所彈奏的那把琴,「那你再多彈幾首曲子來聽聽吧。」
鄧姮娘一愣,莫非……皇上喜歡聽自己彈琴?
她頗為訝異,從前她也曾幾次彈琴給徐離聽,他總是意興闌珊,沒多大在意,怎麽今兒個卻要她多彈幾首了?
她還愣愣地想著,卻有人等不及了,心頭又焦躁起來……
「鄧美人,朕要走了……」
「是,皇上想聽什麽,臣妾立刻彈!」
雖然不知皇上為何突然改變了對自己的態度,但無論如何,只要他需要自己,自己都心甘情願地待在他的身邊,為他做任何事,只要——他能夠看自己一眼。
【第二章有刺客】
在大昭寺用過午膳,皇家的貴人們才告辭了住持,擺駕回宮。
徐離的御輦行在最前頭,隊伍平緩地前進,雖是剛用畢午膳,他的精神仍然好,並不覺得困。
他揭開帘子懶懶地靠在靠枕上,一手撐著下顎看向窗外。
外頭儘是些白雪和枯枝,偶爾有幾株紅艷的梅花點綴,除此之外都是一大片灰撲撲的景色,來時已經看過一回了,他這時候更覺得無趣得很,最後忍不住了,胡亂想著,若能伴著琴音觀雪應該會有趣一些。
這個想法剛剛浮現,他立即喊道︰「停車!」
整支隊伍都因他這一聲停了,負責服侍他的大太監高勤湊到車邊,「皇上有什麽吩咐?」
「這一路膩煩得很,你去讓鄧美人過來陪朕說話吧。」他脫口說了這一句,又補充,「讓她記得把琴帶過來。」
「是,奴才記住了。」高勤說完恭敬地退到一旁,招手喊來一個小太監,吩咐他快去傳話。
小太監急急地去了,鄧姮娘聽聞徐離的召見頗為訝異,她原還懷疑中午時徐離與自己一同品茶閑聊、聽琴不過是一時興起,沒想到他這麽快便要再見自己。
她戴上帷帽緩緩出了馬車,在小太監的引領下往徐離的御輦行去,她的分位不高,所處的位置在隊伍後方,一路往前走引得其他馬車裡的人頻頻探頭看,經過皇后的鳳輦時,她被人喚住了。
「鄧美人,你這麽急是要去哪兒呢?」這一聲尖尖的叫喚是明知故問,語氣中藏著些不懷好意。
鄧姮娘停住了腳步,她感到四周有許多目光不動聲色地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她不急不躁,朝鳳輦內的人盈盈一禮,稟道︰「回皇後娘娘,是皇上召見臣妾。」
「皇上要見你?」薛氏嗤笑一聲,她清楚地知道徐離近來都不曾正眼瞧過鄧姮娘,怎麽會突然要召見她?「你這狐媚子,不會是又使了陰險手段勾引皇上了?」
薛氏從以前就特別愛打壓鄧姮娘,鄧姮娘也知道她的脾性是越受刺激越火爆,自己唯有逆來順受才能不著了她的道,反正讓她有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她覺得無趣了,自然會放過自己。
於是她避開了這挑釁意味濃厚的問話,噙著笑意回道︰「皇上想來是要聽臣妾彈琴。」又將手裡抱著的琴舉高了些。
「聽琴?」薛氏嫌惡地皺起嘴臉,她自己不通音律,便恨鄧姮娘藉此討丈夫的歡心,「就會賣弄這些沒用的東西,你……」
鄧姮娘見她開嘴又要謾罵,怕她發起火來沒完沒了地找碴,萬一害自個兒去得晚了,惹惱徐離就不好,趕忙打斷她的話,「皇後娘娘還請恕罪,臣妾不敢令皇上久候,眼下不得不先行告退,儘快過去……」
薛氏從前受過徐離許多教訓,脾氣雖是沒有收斂多少,倒還知道懼怕他,一聽這話滿腔的怒氣立刻減了幾分,卻很不甘心,「不過去彈個琴而已,得意個什麽勁,你有膽子就把皮繃緊一點!」
鄧姮娘一欠身,「謹遵皇後娘娘的教誨。」一禮完畢,她當即轉身,蓮步款款地走了。
終於來到徐離的御輦邊,她才總算鬆了一口氣,在帘子外頭報一聲,方才入內。
「皇上。」
鄧姮娘脫下帷帽,福身一禮,徐離抬手阻止她,只淡淡地道︰「你再彈早先那首《憶故人》來聽聽吧。」
鄧姮娘抬眼一看,內中已經布置好琴桌,她恭謹地上前落坐,再讓帶來的宮女幫忙把琴放好,接著開始撥弦彈奏。
徐離聽著那清泠動聽的琴音,陶醉地閉眼傾聽,似乎很放鬆,滿意地直點頭。
待曲子結束,他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再彈、再彈!」
鄧姮娘看了看他,反手又撫弦再奏,又笑道︰「今兒個開春,臣妾獻上這首《萬物新》,祝我朝迎來新氣象,在皇上的治理下早日展現盛世風華。」
徐離靜靜著聽了一陣,相較於《憶故人》,這一首曲調悠揚輕快,令人聽著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