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江許寧沒有想到,再次見到尹生是在這樣隆重的場合,在華盛頓的國家會議中心大廳里,尹生正坐在嘉賓席上,參加這次科學界最權威的頒獎典禮之一。
許寧坐在觀眾席上,時不時朝尹生的方向望去。他今天穿著一身黑色西服,內搭純白襯衫,打著淺藍色的領帶,看起來雅緻而素凈,尹生頭髮已經長到一指長,一改之前的寸板頭。他嚴肅的坐著,偶爾會和身邊的人交談片刻。尹生轉過臉的時候,許寧看到他眉眼間已經褪去青澀,嘴唇周圍有短短的胡茬,平添幾分蒼老和冷峻。
許寧立刻垂下頭,生怕尹生看到自己。她這次來美國是為了工作,兩年一次的超新星學術頒獎儀式四月份在華盛頓舉行,宋州日報作為國內權威的老牌報社之一,受邀對這次頒獎典禮進行採訪。
上午十點,儀式開始了,許寧戴著同聲傳譯耳機,認真捕捉主持人口中的關鍵詞。這次採訪是總編帶隊,整個工作組雖然只有三人,但分工明確,尤其是記者採訪部分,總編提出由她親自提問,許寧只需要記錄會議內容即可。這讓許寧舒了一口氣,不用擔心直面尹生。
超新星學術獎一共設置十個獲獎名額,尹生是唯一獲獎的中國人,他上台領獎時,許寧拿下耳機,想聽聽尹生的聲音,可他說了大一串英語,許寧竟一句都聽不懂,只有寥寥幾個單詞:thanks,fine,OK之類。許寧識趣地又戴上耳機,不能一看到帥哥就把腦子給丟了,還是工作最重要。
就在尹生說完致辭的時候,一位國外記者站起來向他提問。許寧聽見聲音在她背後響起時,嚇得臉都煞白,她蜷在座椅中無處可逃,只能幹瞪著一雙大眼,任由尹生將目光轉向這裡。
許寧穿著一件純白的雪紡襯衫,肩上搭了一條灰格的羊毛披肩,她頭髮散下來,別在耳後,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與自己小巧的臉蛋雖然不搭,卻顯得更加可愛。
尹生看見她的時候,許寧窘迫的目光也剛好撞上去,兩人四目相對,足足停滯了有十秒鐘。許寧呼吸急速加快,臉頰上有強烈的灼燒感,她那麼害怕見到尹生,可偏偏還是被發現。許寧佯作鎮定,生怕被人看出緊張感,可十腳趾在鞋子里不安地蜷動著,尹生將目光一抬,便迎向她身後的外國記者。
他簡單而深刻地回復了記者的問題,便和主持人繼續交談,許寧看見尹生不再望向自己這裡,眼睛彷彿一潭平靜的湖水,未掀起過一層漣漪。
許寧有些失落,她迅速恢復平靜,繼續工作。
頒獎結束后,許寧借口身體不適跟主編請假回酒店休息。
尹生起身要走時,一大群記者蜂擁而上將他圍住,尹生朝許寧坐的位置一邊張望一邊走,隨行同事靈活地將記者支開,他們要趕下午的飛機回國,沒有時間可以耽誤。
尹生走到許寧坐過的位置,人已經走了,他四處張望著,想及時追隨她的身影,可偌大的會議廳里,陌生的,不同膚色的面孔,或談笑自若,或嚴肅爭辯,沒有一個面孔像她,那麼安靜,坐在角落裡像一朵純白的小菊花,遙遙望一眼,彷佛就能嗅到幽幽的醇香。
「Ladiesandgentlemen,welcetotaketheUSEnAirlinesflightA3D97.ThisflightwilltraveltoSongzhou,China,withaflightdistanceof13198kmandanestimatedflighttimeof16hoursand30minutes.
Inordertoensurethenormaloperationoftheaircraftnavigationcmunicationsystem,pleasedonotuse......」
飛機上開始播報安全廣播,總編見許寧閉著眼,呼吸微弱,臉色也有些不對,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倒也不燙。
「你今天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許寧靠在椅背上,一天沒喝水,嘴唇乾的皺起一層皮,她微睜開眼睛,沙啞地說:「水土不服吧。」
總編笑道:「你才來國外幾天,這就水土不服了,要是出國留學個一年半載,那還不得要了你的命。」
許寧輕笑一聲,有氣無力地說:「再也不來了,總編您就放過我吧,下次有什麼任務先找蓉蓉姐,我這身體實在受不了。」
「等會好好休息,睡一覺就到家了。」
飛機爬上高空,開始勻速飛行,許寧喝過半杯可樂,感覺胃裡好受了些。她望向機艙外,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在深青色的天空中緩緩褪色,大地上是一片璀璨的燈海,許寧不喜歡美國,但她喜歡看燈海,無論是深夜的城市窗燈,還是節日里漫天的孔明燈,許寧都愛看。
透過灰色雲層,她望著漸漸遠去的繁華之都,想起白天遇到尹生的情景,他們好像有兩年未見了。
兩年前,尹生博士畢業從美國回來,在宋大任教。他博士期間受教於美國戈恩大學著名的韋音教授,科研成果豐碩,深受學校重視,被聘為量子材料研究所的骨幹人員。
尹生雖然有天賦,在科研上也對自己要求甚嚴,可他並不是一個難以接近的人,在實驗室里,他常常和學生們打成一片,只要一有空閑就會為學弟學妹傳授自己的學習經驗,甚至還擔任文學社的指導老師,每周抽出時間為學生們講解科技文的寫作技巧。
就在那裡,他們相遇了。
那時候,許寧正值芳華,她畢業一年不到,在宋州日報擔任審稿編輯一職。文學社是她的故鄉,見證了自己在宋大四年的青春。大四下半年,許寧在宋州日報實習,因為表現良好,畢業后直接被公司錄用。
公司離學校不遠,她常回母校探望,有時還會帶上一些小禮物,久之,文學社的學弟學妹們也都與她熟識,新社長還請她為社團的成員們審閱文章,擔任通訊作者。
每到周末,許寧就到文學社裡教學生們寫作。
深秋漸涼,校園路上落滿棕色的梧桐葉,寬闊悠長的晨陽大道上,足有上百棵峻秀挺拔的法國梧桐,百木成林,每到秋季,晨陽大道便成為一片深黃色的海洋。
周日,校園裡比平時要寂靜許多,昨晚剛下過一場小雨,早上颳起冷風,溫度又降了四五度,昨天還只穿牛仔外套,今天就得套上厚毛衣了,許寧比常人怕冷,還把冬天的打底棉褲也翻出來套上。
許寧是騎車來的,早上八點,文學社還沒有人,她走進辦公室,打開空調,開始批改文章。
桌上放著厚厚的一沓筆記本,許寧翻開一本,字跡工整,文字還有些生澀,應該是剛入社的新生,記得上周自己布置的是新聞稿,早就擔心學生沒有把握住要義,這一看,果真如此,新聞稿寫地馬馬虎虎,甚至文不對題。
許寧有些生氣,但也坐下來耐著性子改,這群熊孩子,還說是為了興趣才參加的,一布置作業立馬現出原形,統統都是應付老師。
空調開了半小時,屋裡溫度回升,許寧覺得有些熱,便脫下毛衣外套,只穿著一件貼身的卡其色T恤,淺藍色的低腰牛仔褲修飾出她修長的大腿,許寧腰部纖細,盈盈可握,就連坐著的姿態也優雅如畫中的古代仕女。
快到九點時,走廊上響起腳步聲,一陣一陣的,越來越多,莫非今天有課?
許寧改了一半,也有些乏了,就來到走廊,見學生們三三兩兩都往盡頭的一間教室趕去。
她也跟了去,教室里來了不少學生,許寧一眼望過去,至少也有二十多,不比自己上課的規模小。
多媒體講台邊,一位修長的男性身影映入眼帘,許寧定住眸子,望見那人穿著一身休閑的運動裝,氣質清爽乾淨,斜梳的髮型溫暖陽光,一雙深邃的黑眸如寶石般澄澈,他纖薄的唇緊抿著,正在準備上課內容。
許寧望著那張顛倒眾生的臉,竟不由得淪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