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覆盆無光(四)
斐玥公主陰著臉,冷冷一哼,又道「再如何窮凶極惡,隔著一層鐵牢,他還能有什麼作為?若他真有什麼通天徹地之能,也不會被困於牢籠之中了。」
斐玥公主眼尾一挑,睥睨道:「還是衛大人以為,本公主意欲知法犯法,企圖收買串供?」
斐玥公主的話像是一根直刺要害的針,扎入了痛覺最敏感的地方。
斐玥公主所說的,大約也正是衛淵心中所想,只是他卻不能大大方方地承認罷了。
衛淵眼中掠過一道精光,拱手伏身,姿態放得極低,態度卻極具韌勁兒,寧折不彎,大有跟斐玥公主死磕到底的意味。
「下官不敢。」
斐玥公主見他那不卑不亢地小眼神,怒火更熾。她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指著葉隨風言道:「那麼她總可以了吧,她是父皇欽賜的妙人令,為我父皇通達之耳目,她原本也參與過赤火案,也不算是局外人,由她來過問,你總無理由搪塞了吧?」
葉隨風一愣,見著風向不知怎麼又調轉了方向,朝著自己來了。她苦笑一下,連忙在自己的百寶袋裡掏令牌。
衛淵也是微微一怔,目光瞥向了葉隨風,恰巧與她對視。光燦燦的令牌刺向了衛淵的眼底,他眼瞼一沉,脊背更彎了半分,半晌才道:「下官亦不敢違逆聖意,也不敢拂公主意,既然如此,葉姑娘便隨下官來吧。」
葉隨風瞅了一眼斐玥公主,對衛淵言道:「我一人之力畢竟綿薄,我帶兩個助手總不為過吧?」
斐玥公主私底下白了葉隨風一眼,帶著些許的嬌嗔。
葉隨風不尷不尬地摸著腦袋笑了笑,似是在說,權宜之計而已。
重要的人犯,自然關在隱蔽的地方。葉隨風一干人等跟在衛淵身後,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地下昏暗的小徑之中。
燈火搖曳,如同一艘風波之中搖搖欲墜的小舟。昏黃的光暈一圈一圈擴散,像是罩了一層朦朧的紗衣;又像是籠著瘴氣的迷霧森林,處處都瀰漫著陰森恐怖的意味。
葉隨風縮手縮腳地有些,彷彿地面是會隨時塌陷的沼澤地,如履薄冰。
為緩解心頭窸窸窣窣的懼怕之感,葉隨風捏了捏手心,好似沒話找話說地湊到衛淵身邊,「那個……衛……衛大人,上次我待了一夜的那個牢房……是不是專關一些大人物的?」
衛淵腳步一滯,歪過頭,略帶驚詫地看著葉隨風。
葉隨風被他一瞪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迅速地竄紅麵皮,慌忙辯解道:「你別誤會,我不是自抬身價,我只是……見那牢室很是寬敞,也還算乾淨……」
衛淵不疑有他地笑了笑,言道:「正如葉女官所言,那間牢房是關過不少大人物,所以號稱『鐵面無情』的鐵捕把你們關進了那兒,我還挺驚訝的。看來,雖然他抓了你們,卻還是十分敬重你們的。」
葉隨風也是訝然,沒想到那個大叔還對他們「格外照顧」過,不由得更是心生感激。
葉隨風還想多問一幾句,地兒卻已經到了。這間位於地牢深處的獨立囚室,的確很像關押重犯的樣子。外牆石壁有一兩尺厚,鐵欄有三指那麼粗,遙遙望去,肅穆森嚴,固若金湯,給人一種插翅也難飛的感受。
囚室好似比葉隨風和宇文述學留過的那一間還要更寬敞些,說話都能聽到回聲。說來也怪,明明都是一樣的基調,色調,這一間卻更顯清冷,明明不見日月、密不透風,葉隨風卻分明感覺有一股小陰風不住地吹,逼得后脊樑汗毛直立,雞皮疙瘩更像是不要錢地瘋狂竄起。
葉隨風攏了攏衣襟,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
由於燈光昏暗,囚室里又暗無天光,遠遠只見一片黢黑,像是被烏雲支配的天際。
不見人影,卻聞人聲。
靜寂之中,一聲聲粗重的喘息聲傳入葉隨風的耳中。喘息聲厚實中帶著一種震懾力,什麼也瞧不見時,葉隨風只覺好似前有猛虎之類的野獸,隨時會從陰影之中躍起躥出,猛撲上來,用垂著涎水的血盆大口含住她的脖子,利齒毫不猶豫地刺透血肉……
畫面血淋淋的,讓葉隨風不寒而慄。
葉隨風的腳步遲緩起來,陰影處,一雙略帶熱力的大手攥了攥她冰涼的手,葉隨風不消回首,也知道是誰給予她溫柔的力量。
向來外強中乾的斐玥公主也是面上鎮定,實則慌得不行。
葉隨風步子還沒邁開,另一隻手也像是被留戀著河水的水草痴纏住了一樣。纏上她「水草」也確實帶有水草的濕涼,不止是手,一整隻胳膊都隨之淪陷。
被左右夾攻的葉隨風苦笑一聲,托這二位的福,她的緊張情緒已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衛淵在前大步流星,身後三個人並排緩行,與他拉開了一段距離。
臨近了,葉隨風才聽到那喘息聲中其他的成分。
細碎的、零零星星的痛苦低吟夾雜在喘息之中,因為過於微弱,不仔細聽是難以分辨的。
聲音的主人也不像被人發覺自己軟弱的低吟,痛苦到了極處,便小聲抽氣,將痛苦的聲音死死壓制在唇齒之間。低沉壓抑的聲音,卻蘊含著巨大的苦楚。有時候最痛苦的事,反倒是無法宣之於口的。
衛淵掏出火鐮點亮了囚室前的蠟油,霎時間一片燈火通明。
葉隨風偏了偏頭,快速地眨巴了幾下眼睛,因著她是從亮堂處進來的,眼睛很快地重新適應了光亮。
眼睛適應了之後,葉隨風迅速地將視線投向了囚室。
囚室里人在黑暗之中待久了,乍來的光明卻好似一柄刺向眼睛的利刃,激得雙眸一陣刺痛,半天緩不過勁兒來。明明只是柔和的燭光,對他而言卻不亞於直視當空的烈日,久久緊閉著眼,無法睜開。
葉隨風卻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不過才分別短短的時光,葉隨風卻幾乎辨認不得那個被綁縛在木架子上的凌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