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覆盆無光(十六)
熟悉的感覺,被他這張臉視若無睹的感覺,只不過換了一個時空就讓葉隨風心中生出了些許的陌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永晝給洗了腦,現如今八皇子冰冷地躺在靈柩里,葉隨風當真覺得內心有些愧疚,好似真的是自己害了他。
葉隨風自虐地側過頭去打量永晝,只見他站得筆挺,單單用一隻手攬住完全癱軟在他身上的朱凌。他的臂膀宛如鐵箍,牢固且不知疲倦。
他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也不曾流露絲毫的感情,如同一個被榨乾的柳橙,所有的情感都被殘酷地擠得一乾二淨。
他目光晦暗卻又筆直地望向靈柩,跟朱凌視線的落點不謀而合。
葉隨風不由得羨慕起來,但更多的痛心。為八皇子,為永晝,為朱凌,也為自己。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都要以形同陌路收場,莫不是哪一世的自己不知死活地燒了月老的姻緣簿,才讓自己和他的紅線斷成了八百截。
紅線……
葉隨風自嘲地苦笑,或許根本就沒有那個玩意,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可既然最終都要相忘於江湖,又何必要一次又一次的遇見呢?
嘴裡發澀,像是喝了黃連水。
卻聽堂外小廝來報:「四皇子殿下,長寧侯嫡女到!」
葉隨風向外望去,四皇子昂首闊步,梧桐則在其幾步開外施施而行。
不等四皇子入門,斐玥公主一個箭步衝上前來,抬手阻攔。
她努目撐眉,神色凜然,言道:「四皇兄,且慢。」
四皇子眉尾不耐煩地一挑,瓮聲瓮氣道:「皇妹何意?為何攔阻?」
斐玥公主毫不動容,「斐玥有話想問,煩請四皇兄借一步說話。」
四皇子嘖了一聲,「皇妹一再阻撓我給八皇弟上香究竟所為何事?有什麼天大的事情非要挑這個時辰?」
四皇子不提八皇子倒還好,一提,斐玥公主怒意更盛,眸光卻愈發冷意森森,「四皇兄要是非得在大庭廣眾之下,鬧得人盡皆知,我倒也無妨。卻不知道四皇兄有何面目來弔唁八哥,當真不怕報應嗎?」
斐玥公主說話時雖是凜然直視四皇子,餘光卻淡淡掃了一眼旁邊的洛梧桐。
「皇妹休要胡言亂語!」他不悅地掃視周遭,拂袖越過斐玥公主,步向院落靜謐一隅。
斐玥公主緊隨其後,洛梧桐看了看遠去二人,腳步一滯,隨即緊跟著兩人身後。
葉隨風見斐玥公主和四皇子兩人針尖對麥芒,雖有梧桐在旁,卻還是怕斐玥公主會吃虧,也匆忙跟上。
高牆屋檐投射下一片陰影,將密話的四人籠罩。
既無風聲,也無禽鳴,靜寂得讓呼吸聲變得格外明顯。
斐玥公主怒目圓睜,喘著粗氣,目光如箭簇直直戳向四皇子,看得他發毛,卻一句話不說。
四皇子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微微移了移目光,先發聲道:「現下也無閑雜人等,皇妹要問要說儘速開口,皇兄我可不似你那般清閑。」
斐玥公主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厲言道:「四皇兄確實繁忙,漏夜只身前往天牢,不辭辛勞。」
四皇子嘴微微一抽動,即笑開言道:「我去探望皇弟,盡做皇兄的本分,算不得辛勞。」
「本分?」斐玥公主聲線陡然拔高,「今日這般縞素景象便是四皇兄盡本分的結果?」
「今日結果,乃是八皇弟自己的抉擇,與人無尤。」
斐玥公主聲音愈加冰冷,「四皇兄又何必自欺欺人?你若不是對他說過什麼,八哥他何至自絕?」
「我只是告知他一些他本就應該知曉的消息。八皇弟他身陷囹圄,消息閉塞,連疼愛的表妹大婚這等喜事都無通路獲悉,豈不遺憾。」
四皇子輕描淡寫地寥寥幾言,讓斐玥公主如墜冰窟,「僅此而已?皇兄難道沒對八哥說他外祖家的境遇?」
「只是捎帶著說了一嘴罷了,他該知曉真相的。」
斐玥公主痛苦地閉了閉眼,「何至於此,何至於此!他已淪落至此,早已無力和如日中天的四皇兄你一爭高下,為何要將他向著絕路上逼迫?」
四皇子冷漠言道:「他是無能爭勢,天下也不該落入懦夫之手,路是他自己選的,沒有人逼他,更不要怨懟旁人!」說罷便不再理睬斐玥公主,轉身而去。
斐玥公主眼角逼出一滴剔透淚珠,對著那無情的背影嚎叫道:「你們可是骨肉兄弟啊!」
四皇子已然遠去,洛梧桐卻依舊站立在原地。
她神色自若,平靜地看著斐玥公主。
葉隨風也默默地打量著洛梧桐,還是那張與自己分毫不差的臉龐,今日看起來卻也不是從前的感覺,分明生出了幾分陌生,也許是她的臉上缺少了她一貫的、標誌性的微笑的緣故吧。
斐玥公主雙臂交叉,環抱著自己,慢慢地平復了情緒,可胸口卻始終凝結著萬年不化的寒冰,疼痛都變得麻木起來。
「為什麼?」斐玥公主眼睛看著腳下,問道。
「因為你們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兄弟姐妹。」雖然斐玥公主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洛梧桐還是知道她問的便是自己。「生來便是無奈,若不奮力向上,便會墮入無底之淵。」
「你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斐玥公主將自己懷抱收得更緊,卻也抵禦不住發自內心深處的寒意。「即便生在帝王家,也未必非要趕盡殺絕,如果是八哥……他就不會這樣……」
「所以他會率先倒下。」洛梧桐冷冷打斷斐玥公主,「正如你所料,主意是我出的,是我讓四皇子去的,所以恨我吧,你遲早也會恨我的。」
「可是……究竟為什麼?我從來不在乎你究竟幫誰,可是你為何要下死手?你出謀劃策的時候,可曾有一刻為我想過?」
洛梧桐定定地看著斐玥公主:「你明白的,這是遲早的事,即便他今日不知,明日也會知道,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何區別。八皇子殿下若知受他牽連朱府滅門,依著他的性子,他豈會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