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陰兵過境
亥時三刻,奔波了一整天的黑旗軍終於追上了北武衛的腳步,速度最快的黑旗軍前鋒營三百騎兵更是披星戴月,率先抵達魏國大軍駐紮的峽谷附近。
三百個人,九百匹馬與夜色融為一體,幽靈一般地出現在地平線上。
黑旗軍百戶劉青負責指揮這支勁旅,此時他坐在馬上,端著地圖,仔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今日烏雲密布,皓月藏在千丈雲層之上,大地一片黑暗,能見度極低,遠遠看去只有黑茫茫一片。
「這是何地?」
劉青問到。
「啟稟大人,此地乃是哭墳谷!」
左右之中有人認得此地,連忙回答。
「哭墳谷?」
「正是,此地乃是一處山谷,傳說常有陰兵過境,鬼哭狼嚎,是故附近百姓都將此地稱作哭墳谷,避而遠之。」
社會越是蒙昧,鬼神之說越是深入人心,敬畏也越重,聽到「陰兵過境」饒是彪悍的黑旗軍也心裡發怵,隊伍里響起一陣騷動。
劉青冷笑一聲:「哼,什麼陰兵過境,以訛傳訛,一派胡言。」
左右連忙勸道:「大人,卑職少時曾隨家父到涇陽經商,中途路過哭墳谷,的確聽到過鬼哭狼嚎。
今晚月黑風高,正有陰兵過境之像,出征不吉,不如等到天明再過此地,也好確保萬無一失……」
「閉嘴!」
不等那人說完,劉青便擺擺手道:「沂水守將無能,放跑了五萬魏國肥羊,如今我家將軍星夜兼程追擊而來,我等身為下屬怎可被這等荒誕傳說嚇退?就算真有什麼陰兵天兵,在王爺的兵鋒之下,保管都叫他們有去無回!」
此時,一個斥候衝進隊伍啟稟道:「大人,前方有車轍馬糞,魏國大軍應該剛剛經過此地,時間不到三個時辰。」
「好!」
劉青雙目一瞪,朗聲道:「魏國大軍昨夜啟程,今夜必不可能繼續趕路,他們應該就在山谷的另一邊安營紮寨,全軍聽令,谷中或有魏軍探子,我等放輕手腳,從東側樹林悄悄繞過山谷追上魏軍,出發!」
命令一下,三百黑旗立刻重新變回冷酷的戰爭機器,如同一條黑色的洪流衝上緩坡,除了沉重的馬蹄發出的「隆隆」聲外,竟再也沒有一點雜音。
哭墳谷兩側丘陵雖不算陡峭,但枯木叢生,騎馬趕路本就艱難,加之黑旗軍夜晚行路,怕暴露目標不敢點起火把照明,速度更是慢了一倍不止。
三百身經百戰的黑旗士卒走得提心弔膽,一來是怕馬蹄踏空,跌下陡坡,二來多少也被所謂的「陰兵過境」影響了軍心,看到不密不疏的樹木掉光了葉子,張牙舞爪好似鬼魅,心中更加不安。
「大人,你聽周圍沒有鳥鳴,莫不是附近有伏兵?」
走到一半,突然有人小聲對劉青說到。
劉青微微一愣,心中也有些不太踏實。
「你們看那是什麼?!」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驚呼一聲,眾人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前方樹枝之上出現一團團黑影隨風搖曳,彷彿一隊士兵披甲持刃,列隊前行。
「啊!陰兵,是陰兵!」
隊伍里頓時傳來一陣驚叫,彷彿感受到主人的不安,就連戰馬都開始騷動起來。
「住口,再敢妖言惑眾,亂我軍心者軍法從事!」
劉青回頭大喝,卻見副將一臉驚恐地指了指他的身後。
「大人,那邊有鬼火!」
劉青一驚,連忙回頭,只見山坡上黑茫茫一片,哪有什麼鬼火。
可副將和左右親兵全都言之鑿鑿:「真的,大人,就在您回頭的時候,山上竄出一團紅色的鬼火,一下就從山這頭竄到山那頭,最後掉進山谷里去了!」
說話的都是跟劉青一起出生入死,屍山血海里滾過來的人,他們絕不會信口雌黃。
被他們一說,劉青渾身一抖,也不免信了三分。
略一思索,他「倉啷」一聲拔出馬刀,低喝道:「別在這裡自己嚇自己,來幾個夠膽的,隨我去那邊看看陰兵究竟是何模樣。」
黑旗軍里到底都是百戰雄兵,到了這種時候反而激起了幾分膽氣,紛紛拔出馬刀,隨著劉青一同上前查看。
同一時刻的山谷之中,蘇和楊渭元、曹公公正站在一塊巨大的布片面前。
這塊布片高十數米,寬近三十米,四角用繩索綁在峽谷兩端,恰好將峽谷最窄處完全遮蔽,攔腰截斷吹來的山風,好似一張巨大的船帆,被風吹得鼓鼓噹噹。
「大帥,谷外傳來燈火信號!」
一個傳令兵從峽谷一側躍下,跑到楊渭元面前大聲稟報。
黑旗軍看到的鬼火實際上便是魏軍的紅燈信號,用黑布套住紅燈籠,每個信號點燈光一閃而逝,如烽火台一般層層傳遞,這才會出現燈火從山這頭飛到山那頭的神奇一幕。
「知道了,再探!」
楊渭元揮退傳令兵,問道:「銳兒,你說是信號一到便可出擊,現在信號到了,你要如何讓埋伏在外的前鋒營出擊?他們可看不見這紅燈籠。」
蘇詭異一笑,自通道:「大帥放心,砍斷這張船帆的繩索,一切便見分曉。」
「哦?」
楊渭元深深看了他一眼,沖身邊的刀斧手點了點頭。
刀斧手舉起大刀狠狠劈下,嬰兒拳頭粗細的草繩頓時被斬成兩段,船帆一般的巨布「唰」的一聲滑落下來,一陣大風頓時拂面而過,吹得眾人衣袍紛飛,睜不開眼。
半刻之後,當風吹到谷口,峽谷外突然響起一陣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好似陰門大開,群鬼過境,聽得人渾身顫慄,馬匹更是不安地狂吼掙扎,似要掙脫韁繩遠遠逃遁。
「徐銳,你竟能溝通陰陽,調遣群鬼?!」
曹公公頓時大驚失色,豁然望向徐銳,雙眼瞪圓,好似見鬼一般。
楊渭元也是面色微變,眼中異彩連連。
蘇環視一周,只見周圍之人無論身份地位,看他的眼神全都充滿了敬畏,頓時哈哈大笑。
「調遣群鬼?我還能調天兵天將,你們信嗎?」
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響起,方圓百米雅雀無聲。
蘇本是開個玩笑,可沒想到身邊的人更是大驚,連幾個相熟的親兵都下意識後退半步,其他人見他更是好像在看菩薩。
他這才意識到,這個世界缺乏科學,一切無法解釋的神奇都會被冠上鬼神之名,讓人敬畏交加。
但話已出口,現在後悔為時太晚,蘇也只得苦笑不語。
楊渭元皺著眉頭略一思索,神情嚴肅地指了指中軍大帳道:「你隨我來!」說著自己快走兩步,頭前引路。
蘇從未見過楊渭元如此鄭重,想笑不敢笑,連忙跟著他向中軍走去,準備將此事的原理好好解釋一番。
被這麼一鬧,靖武侯連夜問計,徐銳溝通陰陽,遣陰兵,戰黑旗的事迹立刻在北武衛傳得沸沸揚揚。
甚至有關他如何打開陰門,強抓陰兵為其作戰的故事都被好事者描繪得繪聲繪色,好像確有其事,讓他從此多了一個鎮鬼將軍的大名。
此間種種都乃后話。
當時山谷之外,一眾黑旗軍跟著劉青摸到前方樹林,只見樹上人影攢動,甲胄碰撞,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竟似有百多士卒凌空列隊,剛剛還捨我其誰的膽氣頓時泄了一半。
劉青眼皮狂跳,強行穩住握刀的右手,壯著膽子湊到最近的一團人影前仔細查看。
借著極為微弱的光線,他依稀看清有一雙腳從樹枝上垂下,虛懸半空,再往上看,人影身上穿的竟是黑旗軍的扶搖重甲。
劉青心中又驚又疑,目光繼續上移,只見人影缺了半塊額頭,傷口處鮮血乾涸,皮肉外翻,一張臉面色灰敗,面容猙獰,兩隻眼睛暴突出來,彷彿正死死瞪著自己。
「啊,死人,果然是陰兵,這一片樹林上掛的全是陰兵!」
劉青大驚失色,差點從馬上跌落下來。
恰在此時,眾人耳邊突然響起巨大的鬼哭狼嚎之聲,猶如百鬼纏身,繞著周圍慘叫不斷,九百匹戰馬豁然大驚,似浪濤一般,接連人立而起,將背上的騎兵甩落在地,然後撒開四蹄朝四面八方倉皇逃竄,完全不受控制。
黑旗軍立刻陷入極度混亂,短短一瞬便有十餘人被驚馬直接踩踏而死,近百人受傷。
「退,快退!」
劉青嚇破了膽,卻還沒有失去理智,他一邊拉著副將躲開驚馬,一邊大聲呼和指揮手下向後撤退。
然而,周圍鬼哭狼嚎之聲甚大,他雖然已經用盡了全力,但聲音很快便淹沒在空氣之中,再加上眾人心中惶恐,各自為戰,很難聽得到命令,哪還能有效組織?
「當」的一聲,副將胸甲上竄起一串火花,劉青定睛一看,只見一支箭羽穿破扶搖重甲正中心臟,副將已經當場斃命。
他回頭朝樹林望去,只見黑乎乎一片,除了那些在樹上飄蕩的屍體什麼也看不見。
「陰兵,陰兵活過來了,快跑啊!」
不知是誰驚叫一聲,剩下的黑旗軍如同受驚的馬群一般瘋狂向後逃竄,又有數十人慌不擇路,在漆黑的夜色中一腳踏空,從緩坡上跌了下去。
「殺……殺……」
呼殺聲四起,與那鬼哭狼嚎混成一股,彷彿來自四面八方,同時砸落的還有歪七八扭的箭羽,不停地收割著驚慌的人命。
劉青已經嚇破了膽,再沒有心思收攏軍隊,也同其他人一樣瘋狂地向外逃去。
他沒發現那些箭羽稀稀拉拉,而且毫無準頭,射中全靠運氣,分明就是和他們一樣看不清目標的人射出來的。
一路上,劉青恍恍惚惚,只覺得點著火把的陰兵從四面的樹林里竄將出來,三五成群地將一個個黑旗軍戰士撲倒,然後用鋒利的戰刀切入扶搖重甲的薄薄勁甲,割下腦袋。
鮮血到處亂濺,哭嚎和慘叫聲不斷劃過耳際,劉青拖著一身重甲,只知道往前跑,再往前跑,否則就會沒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向什麼方向逃,又要逃到什麼時候為止。
追擊戰整整持續了半個時辰,可對於劉青來說卻好像一萬年那麼長,等他跑出樹林,再也聽不到喊殺聲的時候,才發現身邊只剩下幾個傷重的士卒,不禁悲從心起,撲在地上大哭起來。
樹林之中,前鋒營副將梅闖站在林立的火把中間,清點著剛才的戰績,屬下每念一個數字,他便眉開眼笑一回。
「將軍,一共二百三六具屍體,還有些跌進峽谷里,晚上太黑,暫時無法找到。」
一個兵卒興奮地向他報告。
「好好好,明日再找,明日再找便是!」
梅闖大喜過望,大度地揮了揮手。
雖然僅僅留下不到三百具屍體,但這可是大名鼎鼎的黑旗軍啊,能一次性消滅成建制的黑旗軍,哪怕只是小股部隊也是絕無僅有的。
從今往後他在魏國軍中必然聲望大漲,人人側目。
「將軍,沒想到徐銳那小子竟然能調遣陰兵,我軍今晚大破黑旗,大勝啊!」
梅闖見劉異走來,連忙抱拳道,聲音里充滿了喜氣。
劉異朗聲笑道:「那小子說今晚讓我前鋒營大破黑旗軍,果然沒有框我。
小兔崽子,一肚子鬼點子不說,竟然還懂陰陽鬼神之術,一會兒老夫便回去好好問問,他到底還藏著多少手段。
說著,劉異將梅闖叫到一邊,沉聲道:「福春,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迅速收攏士卒,明天與黑旗主力的決戰才是真正決定命運的時候。」
梅闖一愣,奇道:「難道那三千黑旗明日還敢再戰?」
劉異道:「敵我兩軍總要一戰,不是明天也是近幾日,早做準備吧。」
梅闖笑道:「怕是徐銳又有計策了吧?」
劉異沒好氣地說:「什麼計策,都是些歹毒的鬼點子,一會兒他帶人來布置戰場,你好好配合他,盡量不要露出馬腳,免得讓那幫南朝蠻子提前看出破綻。」
「布置戰場?」
梅闖有些不解。
劉異恨道:「到現在你還不了解他?不投機取巧占點便宜,這丈他是不會打的,也不知道楊渭元一生端正,怎麼會教出這麼個義子!」
「哈哈哈哈」
梅闖大笑道:「將軍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您也一生端正,不照樣打算收他當義子么?」
劉異瞪了他一眼,卻綳不住自己先笑了起來。
這一仗打得漂亮,雖是小勝,卻一解魏軍十幾年積壓的怨氣,這些老將軍們當然禁不住地喜笑顏開,對徐銳的評價自然也一漲再漲,就差把他當成寶貝疙瘩供在手心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