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無心插柳
陳威龍躺在紫檀雕花扇尾的拔步床上。頭上圍著厚厚的一層紗布,淺淺的呼吸加上清白色的臉,平時威武雄壯的人好像一下子孱弱到了枯槁的地步,看著瘮人心酸。
陳曦和陳旭兩個圍在在床沿上不知所措可憐兮兮。
安清媛靠坐在不遠處的美人榻上,神情有些恍惚,臉色蒼白,雲裳在一旁低聲安慰。
採桑采榆幾個忙著煎藥,亦是愁雲滿面。
寬敞明亮的屋子此時是令人透不過氣的又濕又熱又悶,像天邊垂暗的濃雲,有種壓在胸口的煩躁。
陳文修獨身負手立在廊下,竹青色的直綴下包裹著的頎長的身軀精壯有力,臉上的神情淡漠至極,眸深如淵,看不穿其深淺晦澀,如同一把沉寂的古弓。
這人年華正好,可為國之棟樑矣。
耳際微動,他轉眼便看見蔓蔓枝枝的綠籮架下施施然而來的安世子。
攜一身清華,容色非常高貴天成,是為天之驕子。
陳文修走下台階立於一側抱拳行禮,「世子殿下。」
安世子堪堪停在離他辦丈的距離停了下來。
少年白皙的下頜微微上揚,一雙鳳眸卻是微垂低瞼,溫潤的嗓音帶著寬容的柔和,「少將軍……」
明明這裡只是自家庭院,愣是讓他生出一種宛若紫金寶殿中少年含笑高座,自己正俯首叩拜的壓迫感來。
君主之威,為也何乎?!
心中思緒萬千,陳文修卻是恭順回應「末將在——」
安世子定定的看著他微低的頭顱和挺直的脊背,緩緩的抿起了唇角。
「昔者仲尼與於蠟賓,事畢,出遊於觀之上,喟然而嘆。仲尼之嘆,蓋嘆魯也。此嘆,可謂一壯舉還是一無聊也?!」
陳文修……
半晌,他才緩緩回道「聖人之言,天之大道,自是一壯舉。」
少年輕輕淺笑,他隔空虛扶了一把,「少將軍雄韜武略且睿智孝賢,他日必當威加四方,為我大宋之榮。」
他拾階而上,低低淺嘆「陳老將軍如何了?!」
「還未轉醒……」
「嗯」。
稚子之音,王者之風。
……
安世子踏進了屋子裡。
「夫人可還好?!」
他問道。
在雲裳扶著安清媛起身要行禮時便及時示意免了。
安清媛此時只是木訥的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安世子見她眼底無光,瞳仁散晃,便沖後面招了招手。
一個侍衛遞上一個小盒子給元寶,元寶又呈上前來。
「這裡面是安神靜氣的意凝丸,化在溫水裡給夫人服下,她需要休息了。」
雲裳點頭接過盒子,又有些難為的看向了婆婆。
之前他們勸說過,她都不肯動。
這若是擱她家鄉,她怎麼也能把人弄走,打暈抬出去她也能做出來。可在此處,她是兒媳婦兒,按著大宋的禮儀若是硬生生把婆婆給架回了屋子,那估計又是件驚天大事了。
她不能動武,只能小聲的問著「母親我帶你去休息吧?!」
又是半天的沉默。
跟在安世子身後的陳文修暗暗咬了咬牙,最終走上了前來。
「母親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他伸手扶在了她的肩,望進了她的眼睛,「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安清媛的眼睛慢慢有了一絲光亮,她愣愣的看著面前這張俊朗又冷逸的臉。
她的腦海中滑過從幼兒時的粉嫩可愛,到後來的聰慧出眾,到後來的金堂玉馬,又到了後面的年少肆意和決絕,直至今日的功成名就的模樣,她才發現,她做錯了許多事……
她想說點什麼,可是一股氣堵在喉間,壓的胸刀割似的疼。
她開始著急。
眼睛愈發的亮了。
可是她的唇色漸漸發紫,上下哆嗦。
「快,打暈她!」
安世子赫然喝道。
陳文修聞言幾乎是立即手起手落在她的頸側。
安世子緊接著說,
「把葯給她灌下去!」
雲裳趕緊打開盒子,從一層又一層的油紙中取出一個鴿子蛋大小的藥丸來,放進采榆端過來的溫水裡。
那藥丸遇水便化成了霧絲,寥寥繞繞。
陳文修扶著安清媛,雲裳和采榆一氣呵成的把葯都餵了進去。
「把將軍夫人送去休息,十二個時辰醒后再行針和葯浴……」
這分明是中風前兆。
陳文修和雲裳都覺得脊背有冷汗劃過。
安清媛被送到和隔間的的耳房裡,雲裳守著。
這邊安世子帶來的人已經診好了脈,開好了方子。
「陳將軍脈弦而虛,是為胸中臆氣又失血所致,這倒是尋常好治,只是瞳仁亮著,跟醒著一般,這就比較嚴重了。」
他頓了頓,手又伸到了陳威龍的頸下,輕輕的在他後腦撫了撫。
「後腦腫了一塊,裡面的情況也不容樂觀,應該是有了血塊。這血塊是陳將軍昏睡不醒的主要原因。若是這幾天陳將軍醒不過來,那……」
那人看了安世子得到了允許才繼續說道,「若是這幾天還不能醒,狀況就不容樂觀,這需要長久治療,可我等又不可長期居於此處……」
陳文修只覺得眼前一暗。
身側的拳頭緊繃的青筋爆起。
屋裡有一瞬間的空寂。
轉眼就被一個可憐兮兮的帶著糯糯的小女童音打破了,
「那如果你們等到祖父醒了呢,醒了是不是就沒事了?!」
尋聲看去是一個嬌娃娃。
她穿著雪青色的綢衣綢褲,扎了一對小花苞,上面簪著一圈細米珍珠。
包子似的臉上一雙大大的眼睛紅紅的,嫩嫩的小鼻子也是紅紅的,小嘴巴也是紅紅的。
好像一隻突然竄出來的小白兔。
那人被弄的一愣。
陳曦還是抹了一把臉,大顆大顆晶瑩透亮的淚珠把她的小手兒都沾濕了。
安世子看著陳曦的模樣就皺起了眉,忍不住橫掃了一下那個看診的人。
那人頭腦一凜,不禁趕緊起身低頭回話「回陳小姐的話,若是陳將軍能醒就是沒有大礙了……」
這次他只是稍稍停了下來,又繼續答道「臣會開一些去於化散的湯藥,這幾日務必要靜養,待好上一些再配上針灸或許就更有幾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