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3.30,3.31返鄉

3019.3.30

星期六

昨日的一番冷戰，似將我和小旭的關係推向了一個新境界，賴在床上膩歪了許久才起來。

隨意吃了點早飯+午飯的混合餐，等到下午兩點多這才懶洋洋的出門，坐地鐵去東客站，搭乘下午四點多回老家的動車。

買了點鴨脖鴨頭，再用自帶的水杯泡杯綠茶……我倆剛把吃剩的殘渣收拾妥當，動車就已到站，一路上根本沒有感覺到一點奔波之苦。

提著小旭挑選的禮物，和她一起走在街上，感受到周圍街坊注目禮般的凝視，我一時間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打理我的表情——我這個老光棍在周圍也算是「家喻戶曉」了，給我做過媒的都不知凡幾，而這還是我第一次帶女孩子回家。

最終，我還是拿出了唯一的應對，笑。

笑得很傻。

爸爸在診所里和街坊下象棋，媽媽正在拖地打掃清潔——知道我倆今天回來，所以要早點歇張關門。

一餐媽媽親自準備的豐富的晚飯自不可少。

值得一提的是，小旭和老爸的聊天分外投契，聽他們聊著各種與中醫相關的趣聞掌故，我在一邊傻兮兮的聽著就成。

晚飯後，小旭提出要去看望一個老友，那已是另外一個行政鄉了，我還是十幾二十年前很偶然的一次機會去過一次，除了有個隱約的方位，再無更多的印象，我是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的宅男性子，現在天色已經完全漆黑，跑出去訪友？打死我都想不到這種操作，每一次出門，對我來說，都需要十足的充分必要條件！

我稍微抱怨了一句。

小旭就伸手道：「那把鑰匙給我，我自己騎車過去。」

我立刻虎著一張臉站起：「你這說的什麼話？自己騎車過去，虧你說得出口！你替我想過嗎，你替你自己想過嗎？你直接說『X林，送我！』不行嗎？」

兩句話就把妹紙甜得不行。

等我把電瓶車退出來，硬是腆著臉膩膩的說：「老公，我要坐前面。」

我義正辭嚴：「坐前面？你想騎？別說門了，窗戶都沒有！必須由我載你我才放心！」

「我要你抱著我騎！」

我驚得目瞪口呆，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最終，當然讓她如願了。

不過，這麼黑的天，夜風又冷，這麼騎簡直是人為增加操作難度，簡單點說，就是「作死」，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的將車速控制得極低，一路小心翼翼，心驚膽戰的騎到了目的地。

心得感受就是：抱著心愛的人兒騎車，看著挺甜，其實難受，而且，危險！

她的這位故友在這邊鄉鎮上開了家小診所，我們去時正抱著一本厚厚的書在啃，看到我倆到來，立刻就將那書扔到了一邊，一臉的解脫，她倆在那隨意的瞎掰閑扯，我卻在糾結一件「小事」。

剛才出發前小旭就遞給我個紅包，讓我撿個合適的時機給她朋友的小孩。

她倆一碰面就閑扯開了，她朋友的小孩也在一邊玩耍，我就坐在一邊摁眉苦思——合適的時機是什麼時候？

心中甚至反覆模擬了自己的行動，站起來，走過去，說兩句詞不達意的胡話，將一個紅包強硬的塞進被嚇得要哭不敢哭的小孩褲襠里——無論我怎麼模擬推演，都感覺極度的彆扭生硬，心裡叫苦，「X林，丟人啊，送個紅包都送不來，丟人啊！」

最終，直到小旭起身與朋友告別，我才解脫般的站起，將紅包塞進小孩懷裡說了兩句囫圇不清的話就匆匆往外走，至於人家在後面連連招手說：「不要不要，快拿回去快拿回去……」我只當沒聽見。

等小旭在我身後坐上來，摟著我的腰，靠著我的肩，我趕緊擰動加速，結果……沒跑起來。

忘了開鎖。

2019.3.31

星期日

清晨，我和小旭膩膩歪歪起來時，媽媽不僅做好了早飯，還準備好了上墳用的瓜果和刀頭肉，這讓小旭倍感甜蜜。

早飯後，買好香蠟錢紙鞭炮還有清明必備的掛青掛紙，我就騎著電瓶車載著小旭出發啦。

她的老家和我家相隔不遠，車程二三十分鐘就到了她家小院附近。原本一路爽朗，熱情大方的招呼著左右鄉人的她臉色立刻冷了下來。

她對我無聲的指了指旁邊一棟破舊髒亂的房屋，「那就是我家。」她拉著我，根本沒有經過她家門口，從後面繞過去了。

「你看嘛，全村裡面，最臟舊破亂的就是我家，那塊土，還有那塊，那塊……那些長滿草的，被拋荒的，也都是我家的，最邋遢、最沒擔當、最遭人嫌棄的老頭就是我爸……我打工掙錢以後，拿錢出來讓他把家裡收拾收拾，他第一句就說，『莫要害我』，還罵我，從沒遇到比他更奇葩的人，我都不曉得他怎麼想的，我媽媽也是，貼心貼肝的對他，沒換回他一句好話，她辛辛苦苦的掙來的錢經常被他因各種亂七八糟的理由花個精光，他心裡連個歉意的意思都沒有，理所當然一樣……」

說是不說，可觸景生情，怎能無言，她絮絮叨叨的說個沒完，我握住了她的手。

爬坡上坎，來到她爺爺的墳前。

草木淹徑，雜木荒草叢生。

清出一片空地來，點燃香蠟，點燃紙錢，我蹲在一邊默默的燒著，小旭蹲在我旁邊，一邊燒著繼續絮絮叨叨，只是換了個絮叨的對象。

「爺爺，我來看你了，再有幾天就是清明節了，我那時候放不了假，今天就當是給你過節了啊……旁邊這個胖娃兒是我給你挑的孫女婿，你看怎麼樣嘛，要是不滿意你晚上託夢告訴我啊……你兒媳婦現在很好，一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你孫兒孫兒媳婦也都很好，平平安安的，只是現在都有些忙，沒有回來看你，你不要生氣哈，我替大家來看你啊……你那個寶貝兒子，以前把他當個寶來灌侍（溺愛）現在……呃，也還算好吧，至少曉得自己養點雞鴨了……就這樣吧，下次有空了再來看你啊……」

我在一邊默默的燒紙，作揖，然後放響鞭炮，牽著她的手離開。

下山路上，又要經過她家的時候。

「真的不過去看看嗎？」

「不去。」

「……我第一次來你老家，過家門而不入，是不是有點不好？」

「……好吧。……不過，你要做好被冷落的準備，他會是個什麼表情，我想都想得出來！」

「沒事。」我笑。

小旭從包里取出一個紅包，遞給我道：「那你待會見到他時就把這個給他吧。」

我一看這紅包，長相非常眼熟啊，細一看，原來就是上次媽媽來蓉城時讓我轉手給小旭的紅包，沒想到她留到現在還沒拆，現在卻直接讓我給她父親。

終究是爸爸啊。

繞過屋側窄道，來到院子里，看得更加清楚。

確實破敗髒亂，可在「骨子」里，並不算差，是八九十年的樓房——那個時候，我家還在住土牆房呢，這種樓房在我心目中就是「咱村土豪」的代名詞了。

只不過，院子里，屋檐下，堂屋裡……亂七八糟的堆放著各種雜物，連個轉身都似困難重重，而且，房屋本身也是久未打理，二三十年下來，看上去自是顯得不堪入目至極。

走到屋檐下，小旭就停了下來，止步不前。

我繼續跨步進入屋中。

四周看了看，安安靜靜，空無一人。

「有人嗎？」

無人應答。

小旭手指無聲的指了指樓梯間的方向。

過了一會兒，果然從那裡傳來慢悠悠的腳步聲。

一個灰發老者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我看到了他，他自然也看到了我。

我嘴唇有點發乾，還是勉力給出一個笑臉，「叔叔……你好。」

老者疑惑的看著我，「你是哪位？」

「我是……」我扭頭看向屋外，看向站在屋檐下的小旭。

當老者從樓梯上下來之時，小旭就已經扭轉了頭，看向別的方向。

老者順著我的眼神看過去，自然也發現了小旭，自然……也猜到了我的身份。

他的臉色瞬間木然，不招呼小旭，也不招呼我，徑直從我身旁走過，向廚房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轉角處。

我拿著紅包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送不出去，也收不回來。

我扭頭看向小旭，目光徵詢，「咋辦？」

「給他放桌子上吧。」

我把紅包輕輕擱在桌角，陪著小旭離開了。

她的眼中已經積蘊起盈盈的淚水，在無聲的轉動滑落。

「他對整個家庭，對自己的妻兒子女，沒有一點身為男人的擔當，而他又額外的恨我……我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我管得太寬了吧，只要是看得不過眼的地方，我都會說，都會管，這大概讓他感覺，丟了一個男人，一個父親的尊嚴了吧……又或者，我經常把他『刺痛』『刺醒』，讓他知道自己做一個男人，做一個父親是多麼的失敗，所以這才格外的恨我，不待見我……現在終於好了，咱倆各過各的，我不管他了，他也看不見了我，都清靜安生了……」

我一路緊握著她的手，來到另一座山頭，她奶奶的墳前。

地勢開闊，視野極佳。

「這裡的地勢好吧，這是我爺爺親自給我奶奶勘查的，看風水地勢他也是一絕呢，有當大官特意跑來請他勘查墳地呢……當時他還決定自己百年就要葬在奶奶的旁邊，可惜，因為這裡地勢太好，被別人搶先佔了，等到他感覺自己快不行了的時候，不得不去另找一片地。……奶奶，你孫女小旭來看你了……」

當紙錢燒盡，鞭炮放響。

回家，回我的家。

「以後，有我牽著你的手走。」我輕聲的道。

我牽著她的手走在山間的小路上，兩側都是剛剛花謝、綠油油的油菜地，腳下小徑上青綠嫩黃的野草野花，遠處山丘也是一片生機，空氣清新怡人。

正是人間四月天。

小旭乖巧的跟在我身後，一聲聲輕輕的叫著。

「老公。」

「X林。」

「老公。」

「X林。」

「老公。」

「X林。」

「……」

……

我突然更深的明白了清明掃墓的意義，唯有逝者，不會反對，只予祝福。

——

——

回家，午飯。

下午，小旭又帶我去拜訪她另一位親人，和我家在同一鎮上——昨晚去拜訪時人不在家，未果。

我真佩服她這種行動力，和我這種宅男真是兩種性子。

照例，小旭將給小孩紅包這「艱巨的任務」交給了我。

一見面。

小旭：「二媽！」

我傻乎乎跟著低聲喊了句：「阿姨。」（恨不得縮成一團隱身得了。）

小旭二媽招呼了我兩句，就對小旭道：「昨天你給我打電話時我還在鄉下吃酒，接到你的電話就趕快回來了……今上午回鄉里了啊？」

小旭：「嗯。才回來沒一會兒。」

小旭二媽又問：「去看你爸爸了沒有嘛？」

小旭不應。

小旭二媽再問：「乖女，你去看了沒有嘛？」

小旭：「看了，不過你應該也想得到他的反應，根本不理我，一句話都沒有說。」

小旭二媽鬆了口氣，「看了就好，不理你你也別往心裡去，他那個性格我們誰不知道啊，隨他去吧，不過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父親，你不去看他就是你沒道理了，只要你去看了他，理就在你這邊……」

說了些家長里短，而後，這才問我倆的事，她打量了我幾眼，問：「你們相互之間沒有什麼隱瞞吧？」

她那眼神，她那語氣，讓我心中有點小小的抵觸，咋地，你覺得我隱瞞了個啥？

我笑說：「有啥可隱瞞的？」

她繼續道：「比如年齡啊，家庭啊……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不要去編，不要去哄……」

而後又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

與她告別之後，小旭低聲給我解釋，「小時候媽媽常年不在身邊，在江浙一帶打工，我爸那個性子你也看到了……我就是個沒爹媽的孩子，第一次來例假都不知道找誰問，當時二媽他們家就住在我們旁邊，她教了我許多，所以格外親切一些，她把我當女兒，我把她當媽媽……」

聽她這麼一講，心裡那點小抵觸自然也就不在了。

……

回到家裡，稍微磨蹭了一會兒，就收拾東西準備回蓉城。

心情是輕快愉悅的，身體是疲累沉重的。

媽媽給準備了幾十個土雞蛋，許多香腸豬舌臘肉，宰好凍硬的土雞土鴨，還要加上攜帶換洗衣物的背包……坐汽車，坐火車，坐地鐵，再提著一口氣爬六層樓，等到姐姐家時，真有種升到天堂的感覺。

老媽，你害人不淺啊！

回家一天，不僅讓我又胖了兩斤，還把你兒子我給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