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一章 噩夢

第零一章 噩夢

天邊的一道閃電劃破峻黑的天幕,隨後便傳來暴怒暗沉的雷聲。未等人反應過來,天空像被人劃了一道口子,豆大的雨珠便向倒黃豆般傾瀉而來,地上狂風大作,雨幕時左時右。

唯一不變的,是地面上血的流向。

充斥的血腥味令人作嘔,女孩的視線被雨水打的模糊,身上的衣裳被浸濕,重重的貼在顫抖的肌膚之上。

「大哥,我們要去哪裡?」她抱著大哥的脖頸,一雙肉乎乎的小手掐著他的肩膀。

「九兒莫怕,大哥帶你去找姨母。」少年緊了緊手臂,將小女孩背的更實。

她偷偷的回頭,還能看見身後密林里幾道鬼魅身影,怎麼甩也甩不掉。

埋在大哥頸窩,汲取他不多的溫度,才能讓自己更加心安。她暗自的想,如果她是個男孩就好了,這樣才能保護家人。

還未等到她籌劃如何變成一個男孩,身下的軀體便傳來一陣悶哼。緊接著,兩人都摔在了地上。

「大哥,你沒事吧…嗚嗚嗚都怪九兒太重了。」女孩急忙忙爬到大哥身邊,只見大哥俊朗的面龐血色不再,隨手摸到大哥的胸膛,是溫熱濕膩的,她低頭一看,手掌染上了片片血跡,「你流血了…」

大哥痛苦的閉上眼,忍受著腿上的鈍痛,「九兒,大哥走不了了,你往東南方向跑,不要回頭。」

迅疾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一下驚醒了少年,他猛地睜開眼,「快走!」說罷,便用了最後一陣內力,將女孩甩到遠處。

女孩哭的說不出話,只一味的搖頭,她看見大哥所躺之處,皆被染紅。

「努力活下去,這是大哥對你最後期望。」他掙扎著半仰起身,嘴角像從前般肆意的揚起,注視著他最珍貴的寶物,「九兒,我們家交給你了。」

活下去?

活下去!

女孩的心裡響著這句話,她咬牙,從地上爬起來,胡亂的擦了擦臉,「九兒聽大哥的。」

當她再見到大哥時,他的身體浮在水上,面容還似以前般俊逸,只是身上華服不再,被血染紅的錦袍像結了無數顆她最愛吃的櫻桃兒,揚在水波上,飄飄洒洒。

·

「大哥——」九里從夢中驚醒,猛地坐起,底下的木板咯吱一響,讓她明白自己所在何處。

她望望周遭,像被人卸了力般又跌回被窩裡。

她摸摸額頭,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背後的衣裳也濕了一半,冷冷澤澤的,粘膩非常。

又想起大哥了。

她翻來覆去,心底全是些血腥的場面。索性不睡了,外頭星辰幕落,不如去泡個澡吧。

說走就走,九里拿上皂豆兒和換洗的衣裳,離開木屋,穿過一片田野,到了溪邊。

她剛解開鵝黃色的褙子,便覺得周遭的環境有些怪異,好像有人注視著自己。

哪裡來的血腥味?難道自己還在夢裡?

她皺皺眉,重新系好褙子,蹲下身來用手劃了划水面。

這處河流沒有名字,有天九里看見河邊長出了一種霜色的草,能入藥用,驅邪避寒,她便將這種草命名為霜草,河名為霜草河。

霜草河順著她的手盪起一陣陣波紋,清涼舒爽。

九里捧起一手水,隨意一揮,霎那間,幾道豐盈的水珠奔向一顆巨石之後,將粗糙的石面砸出幾粒小坑。

石頭背後的人身子一倒,露出了冰藍色的衣袖。

九里注視著石頭,心裡一驚。

居然有人能闖進雲姨母布下的機關咒術,此人是多有能耐!不過此人是好是壞,還需小心。她抽出腰間的匕首,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

九里悄無聲息的走到石頭背後,只感覺此人氣息混沌,周身血氣,好似受了重傷。

她心一喜,放下周身戒備,直接大剌剌的撐著石頭翻了個筋斗,利落的落在那人前——

是個少年。

還極為俊俏。

她蹲下身,仔細打量已經不省人事的華貴少年。

他半倚靠在巨石邊,穿著一身冰藍色銀邊祥雲紋路的玉綢勁裝,腰間系著金銙銀蹀躞帶,其上掛著一塊質感極佳的溫潤白玉,上面貌似還刻有幾個小字。若是他的衣裳沒被水泡的那麼腫脹,頂上的小銀冠也安穩的戴在頭上的話,再打理一下散亂在額間的黑髮,最後將雙腿從水裡移出來,那簡直就和話本里的絕色翩翩公子一般了。

少年約十四十五歲的樣子,眉目清冷,雖緊閉著雙眼,但也能看出他的微微上翹的眼形極好,左眼角還有一顆褐痣,更添了一些不羈,長長的睫毛低垂著,還沾著水珠兒,在微亮晨曦下閃閃發光,鼻樑英挺,巧奪天工宛如刀刻,朱唇緊抿,原是被絲絲殘血給染紅了,雖面容非凡,但掩不住連日奔波的滄桑勞累,也不知在水裡泡了多久,面無血色,好似被妖精吸幹了血氣的俏書生。

欣賞夠了,九里撐著膝蓋起身,看看周圍,只看到一隻拳頭般的松鼠蹦蹦跳地路過。

看來他是順著霜草河漂過來的,霜草河上游乃是高聳入天的望崖瀑——姬空谷與外界的唯一的聯繫。

姬空谷乃是姬姓後人生活了百年的桃源之地,經歷了十八代子孫,如今姬空谷的姬姓人只剩下姬雲姨母一人,而自己則是六年前被姨母救入谷的親戚罷了。

姬姓嫡系子孫,只能與姬姓同宗成婚,且要生生世世守谷不離,保姬氏血脈。——這是九里在谷中靈璧里看到的姬姓祖訓。

姬空谷曾被姬姓祖宗設下機關咒術,百年來只有含姬姓血脈的人能通過望崖瀑進入谷內。

這個少年怎麼會無意間闖進來,就算從望崖瀑掉下來,應該也會順著南邊的鄴河流去,不會流進霜草河的。

九里踢了踢少年的腿,他身形本就搖搖晃晃的靠在石頭上,這一踢反而讓他倒在了九里的腳上。

「喂——」她本來想移開腳,但卻蹲下身摸了摸少年的脈搏,脈有歇止,止有定數。看來還有救,只是臟氣衰弱,有元氣不足之象。

她又快速的點了點他的膺窗穴、乳中穴和商曲穴,少年無意識的仰吐出幾口水,帶出一些黑紫的血絲。

九里「咦」了一聲,扒開少年的唇,果然聞到一絲苦杏仁的味道。

他中毒不止一年了。

真是個可憐人。

她感覺這樣的動作不太文雅,於是手鬆開少年的唇,轉而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

這樣冰涼的觸感,太熟悉了。

九里無力的閉上眼,想起了漂在河上的哥哥,毫無生氣的那樣漂著,若是當時有人能救他,是不是哥哥也不會死。

罷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九里拖起沉重的少年身體,艱難的往木屋走去。

·

木屋。

九里將少年搬到榻上,他水淋淋的衣裳沾濕了褥子。

她額頭上已經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比噩夢醒來更甚。更愁的是,她沒有男人的衣裳,可是這樣濕透了的衣裳也不能一直穿在身上,不然可能會引起高熱。

九里一咬牙,直接把少年的衣服給扒了下來,果然夠講究,這衣裳彎彎繞繞的,足足脫了一炷香的時間。

脫到最後一件中衣和褻褲時,九里閉上眼睛,只觸摸到了少年勁壯的軀體,然後用毯子將他一圈圈包了起來,像炸春卷一樣。

她睜開眼,還是看見了少年強健的肩膀和深凹的鎖骨,她深吸一口氣,又搬出一套被褥,將他嚴嚴實實的蓋了起來。

雖然住在這無人之境六年,但從小教導的男女之防觀念還是十分深入人心的。

九里拍拍熱透了的臉頰,不由得看著少年俊俏的臉頰發獃。

直到站得腿酸了,九里才回過神來,又貼心的幫他在屋內生了火,雖是遲夏,但山谷之內還是有些陰涼,為了防止他生寒病,屋內還是溫暖點好。

九里打點好一切,虛虛掩上木屋的小門,腳尖點點,踏上屋頂,使了輕功往山上躍起。

·

古樹參天,枝葉婆娑。

姬空谷內共有三座大山——絕雲山、負天山、狐茗山。

絕雲山高聳入雲,山腰間便有雲霧松繞,九里至今也未能登上山頂,總爬到陡崖處便喘不過氣來。

負天山土質清奇,氣候多樣。活物眾多,萬物可栽,經過姬姓子孫的代代相傳,此山上已栽植數萬種草木植物,九里花費三年,只認識其中三千七百二十種植物。

狐茗山最矮,但卻最聚山間靈氣,也是姨母姬雲谷主閉關之處。

九里繞過九九八十一彎,終於抵達了狐茗山山鞍處的長纓泉,此泉早已乾涸,唯剩下一片凹地。

凹地內設一血佛玉台,姬雲便在玉台上打坐修行。

九里將受傷少年的事解釋一番,然而玉台上的人並未說話。

她悄悄抬眼,只見玉台上的貌美女姬神色如常,仿若未聞。螓首蛾眉,膚如凝脂,一身如火般的鶴氅披在肩上,猶如鬼魅紅狐,如墨般的長發未做梳妝,幽幽的散在肩頭,一傾千里。進谷六年,姨母的容貌沒有絲毫變化,還宛若雙十年華。

她不禁想起被救那日,她匍匐在草叢當中,渾身顫抖,眼見穿著夜行衣的猙獰男子持劍向自己走來,劍刃距自己僅三寸。就在此時,一身紅裝袍服的女人從天而降,她蔥指一彈,一顆松子便直刺入刺客胸口,「噗」的一聲,刺客應聲倒下,瞬間無息。

刺客的長劍落在她身側,她只看了一眼,便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她天資聰穎,賦性靈慧,從小跟隨父親及哥哥們入軍營、謀戰事,在長輩的耳提面命下,熟知天下武器,閱盡各派功法,一眼便知那是皇家所鑄造的武器。

「莫怕,姨母來了。」紅衣女子自黑暗中走來,行至她面前,伸出手將她提起,身後是將亮的旭日晨曦,時間仿若靜止一般。

九里回過神來,不知何時,坐在玉台上的姬雲已經睜開了眼。

她眉目清冷,神情孤傲,鶴氅隨風揚起,越看越像一位仙人。

「九里,往日之事不可追,你心有雜念,實在難成大器。」她朱唇微啟,語氣淡淡。

「九里明白,」九里袖中的手握成拳,卻還是鬆了開來,她又補充道,「那少年……」

「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姬雲一笑,卻搖搖頭,「你且好好安置那少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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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遙九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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