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弗蘭肯斯坦(一)
「嗬嗬嗬,看看是誰來了!」一陣低沉嘶啞的從頭頂傳來。
一根媲美金屬質地的麻梨拐杖捅了下來,小雨陽空出一隻手來握住,順著拐杖爬了出來。
拐杖又沉又硬,但是弗蘭肯斯坦卻愛不釋手。老頭子罩了一身深青色長袍,躬著背,灰白的頭髮像被電流滋潤過一樣,肆意而張揚。他的手卻很瘦很細,就是這樣一雙看上去瘦弱的手,提著密度極大的麻梨拐杖卻一點兒也不費勁。
這雙手,讓小雨陽很自然地聯想到一種被稱作鷹的爪子,儘管他只在一些讀物上見識過。
弗蘭肯斯坦的手指無疑也是修長的,不僅有力,而且靈活。他需要通過這雙手來實現他那顆頂著狂野頭髮的腦袋裡裝的東西。
有位議員曾經說過,科學怪人雪萊的腦子價值半個柏拉圖星上的星極礦,不,也許更多!
科學怪人曾經叫做雪萊,現在叫做弗蘭肯斯坦。
很多人,尤其是女人,依然無法把那位才華橫溢風流倜儻的身影從記憶里抹去,她們曾經為他著迷,為他瘋狂,甚至搶著要跟他上床。尤其是在一次新聞發布會上,雪萊用他性感的聲音對著鏡頭向全球的女性「表白」道:「寶貝兒,我是你們的。」一瞬間,整個柏拉圖星都沸騰了,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暈倒在了屏幕前。
他就像一頂綠油油的帽子,懸在每一個男人的頭頂,隨時都有可能落下來。
但是弗蘭肯斯坦從來不會向小雨陽提及自己的過去。小雨陽所認識的,是一個眼裡只有儀器、實驗和把手稿隨手亂扔的怪爺爺。
「我的天吶,這是什麼味道?弗蘭肯斯坦爺爺!」小雨陽剛站穩身,又差點被一股刺鼻的氣味給嗆趴下。
「啊!哈哈,別在意,只是出了一點小狀況。你居然這都能聞到?」弗蘭肯斯坦拿起實驗台上的玻璃試管,順著手腕的力道晃了晃,裡面的黃綠色液體像果醬一樣粘稠。
「要不您再湊近一點聞聞看?」小雨陽有些頭疼。
弗蘭肯斯坦還真的提起試管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皺著眉頭又嗅了嗅,最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聳聳肩:「可能是我習慣了吧。」
把試管放回架子上后,老頭兒布滿褶皺的臉上浮現出陶醉的表情,自言自語地說:「真是醉人的氣味啊。」
小雨陽聽到了,並且確認怪爺爺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因為他看到了弗蘭肯斯坦偷瞄過來的眼神。
示意小雨陽先坐到書桌前,弗蘭肯斯坦又走到擺滿了各種奇怪物件的架子旁邊。架子最右側放著兩個水晶容器,弗蘭肯斯坦摳下自己的左眼放進其中一個裡頭,又用鑷子從另外一個水晶容器里夾出一個人造眼球,擦拭乾凈后直接塞進左眼眶。
弗蘭肯斯坦眨了眨眼皮,又上下左右轉動眼珠,讓人造眼球自動適應了自己的位置。
怪老頭有兩顆人造眼球,一顆正常使用,另一顆人造眼球被他改造成了顯微視距,只在做實驗的時候用。
「現在好多啦!」弗蘭肯斯坦拄著他那根光禿禿的麻梨拐杖走了過來,一臉的舒坦。
「今天在學校里學了什麼?」
「教語言的老師今天沒有來,讓斐多麗老師代的課。不過艾丁老師今天教我們唱了一首新的歌,一首關於愛情的歌。」
「愛情啊……」
「嗯,是的。」小雨陽自豪地說:「這首歌我聽艾丁老師唱了兩遍就學會了,我唱給您聽聽吧!」
弗蘭肯斯坦點頭,表示期待。
小雨陽回憶了一番,做了一下準備,便開始唱了起來。他的聲音還有些稚嫩,並且正處在變聲期,所以不是特別穩定。不過弗蘭肯斯坦很認真地傾聽著,兩手握著麻梨拐杖,下巴靠在手背上,眼瞼耷拉。
弗蘭肯斯坦被歌聲帶進了故事裡:在人們常去的集市上,那兒有歐芹、鼠尾草、迷迭草和百里香,心愛的姑娘跑到集市為即將遠行的情人精心挑選禮物,帶上自己的祝福和思念一起離開小鎮。姑娘為情人縫了一件襯衫,但是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姑娘自己選中了一塊土地,種上了歐芹、鼠尾草、迷迭草和百里香,但是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姑娘每天都會去集市,一邊等待一邊售賣她的歐芹、鼠尾草、迷迭草和百里香,但是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小雨陽唱完,但是弗蘭肯斯坦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喃喃自語地說著:「這真是一首悲傷的歌。」
過了一會兒,弗蘭肯斯坦睜開眼睛,笑著對小雨陽說:「唱得不錯,我彷彿聞到了集市的泥土,聞到了歐芹、鼠尾草、迷迭草和百里香的味道,聞到了風拂過山野的那絲清涼。」
「您要是能親耳聽聽艾丁老師唱的就更棒了!他唱歌的時候就像在安靜地敘述著故事一樣,班上的女生都為他著迷。」
「我相信你的艾丁老師一定是個有魅力的男人。」
「沒錯,有人偷偷管他叫做13區的雪萊呢!只是我聽說那位雪萊先生已經……」
「好了好了,今天耽誤得太久了,你得開始學習我教給你的功課了。」弗蘭肯斯坦打斷了小雨陽的話:「記住,藝術和酒精一樣,它能讓你笑,讓你哭,讓你沉醉其中,卻無法讓你活下去。」
弗蘭肯斯坦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他不想聽到有人在他面前提及「雪萊」這個名字。
「你得學會用客觀、嚴謹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看待我們周圍的生活,我們身處的時代。人類的身體太過脆弱,所以你要學會運用那些強大的工具來武裝自己,比如數學,比如化學,比如物理學,比如醫學,比如工程學!如果以後你有機會走出這暗無天日的地下世界,擺脫像老鼠一樣的生活,你還要研究研究天文學,用自己的手親自去觸摸那片群星閃耀的星空!」
弗蘭肯斯坦越說越激動,身體猛烈地咳嗽起來。
小雨陽不是第一次聽怪爺爺這樣對自己說這些話。這些話就像一顆掉落在金屬縫隙里生根發芽的種子,用它倔強的意志和不竭的渴望破開牢固而又冰冷的鐵器,支撐著自己前行。
這是令人痛苦而又無法抵制的嚮往!
「所以,孩子,我們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