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椿樹(二)

第三章 椿樹(二)

坍塌的房梁將屍體砸的面目全非,憑藉身形僅能判斷出這是個半大的孩子。由於天氣轉暖,屍體已經腐爛,四周爬滿蛆蟲,散發出一股和空氣極像的惡臭。

「我就說這臭味是屍臭吧!」胡大說道。

「不應該啊,即便這裡是臭味的源頭,那怎麼解釋整個村子都是這種味道?又怎麼解釋村裡的香椿都變臭了呢?」羅二皺著眉。

「老人家,最近村子里有丟孩子的嗎?」木衍向老村長問道。

「沒有,沒聽說誰家的孩子丟了。」

「您好好想想,臨近村子呢?」

「這……臨近村子也沒聽說啊?」老村長說道。

「看屍體的腐爛程度,估計死了很久了,至少一兩個月。」兔子仙說道,「那時候大人還沒來郾縣上任呢!」

「羅二,你可有什麼印象?之前有沒有人到衙門報過案?」木衍問道。

「回大人,上任縣令昏庸無道,是以百姓之間有了冤情案子都不會來衙門,要麼里長鄉長解決,若是族內的事情,自然有族中長老。」

木衍皺眉:「這就麻煩了。」

「如今大魏動蕩,邊疆戰事不斷,郾縣也有不少逃難而來的人,這些人皆不在戶籍造冊之內,更是麻煩。」羅二解釋道。

「那豈不是查不出這孩子的身份了?」胡大說,「仙哥,你是神仙,有什麼辦法嗎?」

「我的眼睛只能看出凡人有沒有作過惡,並不能知曉過去未來。這孩子生前沒做過壞事。」

「仙哥,你修為不夠啊,嘖嘖嘖——」羅二笑道。

「他是怎麼死的?」木衍問道。

「凍死的。」兔子仙毫不猶豫地回答。

「這你是怎麼看出來的?」胡大問道。

「很簡單,你看他穿的這麼少,郾縣雖在南疆,但冬天也會飄雪,就這點兒衣服剛剛避體,怎麼能熬得過冬天。」

「那為何不是被掉落的房梁砸死的呢?」

「屍體蜷縮成一團,若是房梁掉落,即便他沒有察覺,一下斃命也不是這種形狀。」木衍解釋道,「小仙兒除了能辨善惡,還可以知曉亡者死因,所以之前他說衙門可以沒有仵作。」

「對,就是這樣。愚蠢的凡人。」兔子仙得意地朝羅二和胡大搖搖兔耳朵。

「胡大,回去叫人,收拾一下把屍體帶回衙門。」木衍說道。

「好的大人。」

胡大離開后木衍一行人又去了幾戶村民家,詢問關於那廢棄院落的事情,順便瞧了瞧已經變臭的香椿樹。正當準備離開之時,有一位婦人叫住了他們。

「大人,小人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年前的時候,村裡不時有逃難的人來乞討,這些人里有個孩子,那孩子第一次來的時候抱著一個沒幾個月大的娃娃。我見他可憐,給了他個窩窩,打那以後,他隔三差五地來敲我家的門。咱窮苦人家,原本就沒多少口糧,我就跟他說,你到城裡去討飯還能給的多一點。後來下了一場雪,就沒再見過他。大人今天這麼一說,怕不是那死去的孩子就是他。」

木衍和羅二對視了一眼。

「多謝。」羅二向婦人道謝。

「看來這孩子跟村子里奇怪的味道沒有關係,回去找個地方葬了他吧。」回去的路上,木衍感慨道。

「大人心善,又是從京城來的,殊不知那荒郊野嶺的亂墳崗有多少像他這樣餓死他鄉的。如今這世道,活著的人都不如百年前的一條狗。」羅二說道。

兔子仙見氣氛有些低沉,跳到羅二的肩膀上,用前蹄摸摸羅二的頭:「別這麼難過,本仙不是下凡來拯救蒼生了么!」

「把你的臟爪子拿開,剛剛在地上碰了那麼多髒東西……」羅二一臉嫌棄地躲開。

「你敢嫌棄我?信不信我把你的衣服當抹布?」說著,兔子仙便在羅二的身上來回跳,給他那潔白的衣袍印了許多「梅花」。

「你知不知道,作為一個還未成親的男子,我可是要自己洗衣服的!」羅二拎起兔子仙的兩隻耳朵,「你給我等著!等你化成人形,看我不好好收拾你!非得讓你給我洗一個月,不,一年的衣服抵債!」

「大人你看,羅二又欺負我!」兔子仙用羅二的衣服擦乾淨了自己的蹄子,這才跳到木衍的懷裡告狀。

「好啊你,惡人先告狀。你過來——」羅二說著又要去拎兔耳朵。

「好了,你們倆別鬧了。小仙兒,你說說對於今天的事情有什麼看法?」木衍出手制止了這一人一兔的打鬧。

「第一,如果那老頭說的屬實,那問題就出在消失的臭椿樹身上。一棵樹憑空消失,唯一的可能就是樹已經成精,但這種可能性沒有,因為那樹也就活了十幾年,怎麼可能成精?」

「那第二呢?」

「第二,就是這棵樹真的成精了。那麼它背後肯定有個厲害的主,至少沒被我察覺出來。讓一棵十幾歲的樹成精,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這兩點有什麼區別?」羅二問道。

「自然有區別,如果是第一種的話,對方我可能還打得過,如果第二種的話,那我肯定打不過。」

「就你這水平?還好意思說自己是來拯救蒼生的?」羅二搖頭感慨。

「若非人為,小仙兒你也沒辦法了嗎?」木衍問道。

「哎呀,我餓了,我要回去吃胡蘿蔔。」兔子仙煩躁地跳到馬車的角落,耷拉下耳朵,「這些問題太頭疼了,吃飽了再說。」

回到衙門后,正瞧見卜三一臉疑惑地端著一筐椿樹芽往泔水車倒。

「三弟,好好的你把它扔了作甚?」羅二問道。

「早上摘的時候還好好的,不知怎麼變臭了。」卜三說,「真是奇了怪了。」

木衍沉思了一下,說道:「卜三,你去看看樹上的葉芽是不是也變臭了?」

「啊?大人,這該不會和白山村有關係吧?」卜三突然反應過來。

「現在還不知,先去確認一下。」木衍說道。

「三弟,我和你一起。」羅二說完,又看向兔子仙,「仙哥,要不要一起?」

「不去不去,我去找夫人。」兔子仙耷拉著耳朵往後院走去。

「他這是怎麼了?」卜三問道。

「遇到難題,受打擊了。」木衍搖頭,「好了,忙你們的去吧。他自己去找夫人開導一下一會兒就好了。」

兔子仙一路走到後院,正瞧見爾雅扎著袖子在侍弄她的小菜圃。剛入春,菜圃里還是一片泥土,爾雅將布袋裡的種子撒在挖好的坑裡,百里和挑一跟在她身後埋坑。

爾雅瞧見兔子仙蹲在一旁,放下手中的活計,整理了一下衣袖,朝他走來:「怎麼了小乖兔?」

「沒什麼,夫人。」

「你看你,兔耳朵都趴下來了,還說沒什麼。」爾雅摸摸兔腦袋,「等過幾天啊,我就把這片菜地種滿胡蘿蔔好不好?到時候,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一個只啃一口都可以!」

「這麼一大片全是胡蘿蔔嗎?」一聽到胡蘿蔔,兔耳朵動了動,不過很快有耷拉下來。

「好啦,你要是不想說呢,我也不問。走,我今日炸了胡蘿蔔丸子,去嘗嘗?」

兔子仙點點頭。

夜晚,兔子仙怎麼也睡不著,他一隻兔悄悄爬到房頂上發獃。被摘禿了的椿樹在他眼前隨風晃蕩著僅剩的幾個葉芽,天上一輪圓月照耀著清冷的地面。兔子仙躺在瓦片上,望著那輪明月,突然就想到了以前在廣寒宮的日子。

「夫諸你個大壞蛋!把我丟到凡間,還封了我大半的仙術!」兔子仙越想越生氣,白日里的事情讓他感覺自己的能力受到了侮辱,於是他朝著月亮叫喊起來。

明明知道自己再怎麼叫喊,那個人也聽不見,可兔子仙還是要說。對,就是聽不見才要說,這樣他就沒辦法拎著自己的耳朵拿桂樹枝打屁股。

「上神有什麼了不起啊,總有一天我也會歷劫成神!」

「小東西,你可不能成神——」一聲熟悉富有磁性的爽朗笑聲從身後響起。

兔子仙下意識地往後躲:「夫諸?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看看你啊,小東西。」一位身穿白衣的俊美男子從天而降,他的頭上長著四隻泛著白色柔和光芒的鹿角。正是鹿神夫諸。

「切,誰要你來看,我好著呢!我跟你說,這凡間的胡蘿蔔可比你種的仙草好吃多了。」

「你的耳朵都拖到地上了,還說好著呢,誰信。」

「那也不要你關心。假仁假義,黃鼠狼給雞拜年!」

「哈哈哈,我的小東西,你生氣的樣子真可愛。」夫諸又響起了他那明亮的笑聲。

兔子仙呲牙咧嘴地盯著他。這人,啊不,這神真是,他往這兒一站,竟奪了天上圓月的風姿,看來廣寒宮沒了他真失色不少。

夫諸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臉上還帶著笑,兩頰的酒窩若隱若現。

「笑裡藏刀。」兔子仙腹誹道。同時又暗自自卑,明明同樣是神仙,自己的長相怎麼就和他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呢。

「我才沒有生氣。」兔子仙氣餒地趴下,「我就是遇到難題了,你會好心幫我嗎?」

「說說吧。」夫諸在他身邊坐下。

於是,一神一兔伴著皎潔的月光開始了徹夜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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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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